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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接着,她怀着满肚子的怨气对戈拉进行各式各样的冷嘲热讽。她说尽管他自吹自擂,说自己是一个如何如何好的印度教徒,他在社会上究竟有什么地位呢?她倒想知道有谁尊敬他。如果出于贪婪,他娶了一个梵社的有钱小姐,他的教社要惩罚他,请问有哪一个有势力的人出来保护他呢?到那时候,他的每一文钱都得拿出来贿赂他的朋友,好让他们闭上嘴!等等等等。

  “姨妈,您为什么要这样讲呢?”苏查丽妲劝她说,“您明明知道您的话是没有根据的!”

  “一个人到了我这把年纪,”哈里摩希妮冷笑地说,“谁也别打算蒙骗我。我一直睁着眼睛,竖起耳朵。无论什么事,我都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心中雪亮,只是诧异得说不出话罢了。”

  接着,她就表示她确信戈拉和她母亲密谋策划要娶苏查丽妲,而缔结这门亲事的主要目的并不是高尚的。她还补充说,要是她不能用罗易家的亲事来拯救苏查丽妲,那么,到时候戈拉的阴谋准会得逞。

  这未免太过分了,甚至连极有耐心的苏查丽妲都无法忍耐,她大声喊道:“您提到的都是我尊敬的人,因为您一点也不明白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只有一条路可走——我只有离开这儿——等到您恢复了理性,我能和您单独住在一起的时候,我再回来。”

  “要是你不喜欢戈尔默罕,”哈里摩希妮极力劝她说,“要是你不准备嫁给他,那么你对这个丈夫挑什么毛病呢?你不打算永远不嫁人吧?”

  “为什么不?”苏查丽妲嚷道,“我就是永远不嫁人。”

  哈里摩希妮吃惊得睁大了眼睛,激动地大声说:“你,一直到老,不嫁……?”

  “不错,到死也不嫁!”苏查丽妲说。

  【第七四章】

  戈拉这样迫切地想见苏查丽妲,她偏偏不在家,这使他的思想起了变化。苏查丽妲之所以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他觉得这是因为他和他们来往得过于亲密,不知不觉间陷了进去。他在得意之中越出了常规;因为忽略了禁令,因而违反了祖国的习惯。每个人如果都越出常规,不但会有意无意地伤害自己,而且会丧失自己对别人行善的力量。由于和别人交往,我们有许多情感变得这样强烈,把我们的信仰和智慧都掩盖了。

  戈拉不仅在和一个梵教家庭的姑娘们亲密来往之后,发现了这个真理,就是和一般人来往,他也感到陷进了漩涡,迷失了方向。因为他总是产生一种怜悯之心,使他经常认为某一件事不好,某一件事不对,应该改变。不过这种怜悯之情只能使他判断善恶的能力受到歪曲,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越是用怜悯之心去看待事物,就越会完全丧失自己把真理作为一个整体与永恒的东西来观察的能力——我们用怜悯之情掩盖了本来应该是清楚的事实,就像烟掩盖了火一样。

  “因此,”戈拉对自己说,“在我们的国家里,那些需要为大众谋福利的人,总是孤独地站在一边的,这已经成为规律。和人民亲密来往的国王能够保护他的老百姓,这种想法真是一种无稽之谈。国王统治臣民所需要的那种智慧会因为和他们来往而受到损伤。因为这个缘故,臣民才自动在国王的周围加上一个光环,使他和大家保持一段距离。他们知道,要是国王变成他们的伙伴,那么他成为国王的条件也就不复存在了。”

  婆罗门也应该保持这种高高在上、超然独立的态度。有的婆罗门甘心和普通人缠在一起,在生意的泥坑里爬来爬去,由于贪财,把头伸进首陀罗〔注:印度四大种姓中最低的种姓。 〕的绞索,死在绞刑架上。戈拉对这样的婆罗门十分鄙视,把他看成行尸走肉——认为他还不如首陀啰,因为首陀罗至少忠于他们自己的种姓,而这种婆罗门并不珍惜婆罗门的地位,所以是有罪的。因为有这样的婆罗门,印度现在才处于这样一个屈辱的时期。

  今天,戈拉已经准备好虔诚地皈依使人得到新生的婆罗门的教义了。他对自己说,他绝不能受到玷污。“我和别人地位不同,”他说,“对我来说,友谊并不是必不可少的。一般人觉得和女人来往是一件甜蜜有趣的事,我可不属于那一伙。对我来说,应该完全避免和庸俗的群众过于亲密。正如大地仰望天空、祈求甘露一样,他们也在仰望着婆罗门——要是我和他们过于接近,那么谁能赐给他们新生呢?”

  在这以前,戈拉从来没有十分虔诚地拜过神,可是现在他苦恼到很难控制自己的地步,他的工作显得很空虚,他的生活一半浸透了泪水,因此,他便开始试试拜神会有什么结果。他纹丝不动地坐在偶像的前面,努力把全部心思集中在它身上,但总不能产生一点点真正的信仰。他可以用道理来解释神,但因为没有华丽的修辞来作比喻,他又抓不住整个概念。然而华丽的修辞并不能使心灵充满信仰,礼拜也不能靠奥妙的解释去完成。真的,戈拉发现他的心充满了喜悦而且被虔诚的精神所感动的时候,是在他和别人争论而不是在庙里用心拜神的时候。可是,戈拉仍然没有放手——每天他都要去拜神,按照古圣梵典规定的仪式去做。他向自己解释说:“一个人虽然没有力量用情感去团结芸芸众生,他至少可以通过习惯和教规跟大家团结在一起。”他走进无论哪一个村子,都要到村庙去默祷。他对自己说,这是他应该到的地方——一边是神,一边是拜神的人,在他们当中,婆罗门作为桥梁,把他们联结在一起。逐渐地,他又明白了虔诚的感情并不是婆罗门必不可少的。虔诚是普通人所具备的一种特殊的质量。把信仰者和他的信仰连接起来的是知识的桥梁。桥梁一方面把两者连接起来,一方面在两者之间画下一条界线。如果信仰者和他的神之间没有隔着一道真正的智慧的鸿沟,那么,一切都会被歪曲了。因此,婆罗门不应该赞赏因虔诚而引起的混乱——他们应该离开众人,坐在智慧的顶峰上,用苦行来使信仰的玄义保持纯洁和不被玷污,以供芸芸众生欣赏。正如婆罗门在尘世得不到休息一样,在拜神的时候,他们也得不到虔诚的乐趣。这是婆罗门的光荣。在尘世间,婆罗门要克制自己,服从教规。在宗教实践上,要靠知识。因为戈拉一度被感情征服,于是他对他那颗叛逆的心判了流放罪。可是谁把犯人押去流放呢?执行任务的士兵到哪儿去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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