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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只要能把苏查丽妲平平安安地嫁到著名的罗易家去,她心上的一块大石头就可以落地了。一个像凯拉什那样的人,或者随便什么人,能够为这样的事再等多久呢?那个可怜的家伙日夜不停地抽烟,把家里的墙全都熏黑了。

  接到信的第二天早晨,哈里摩希妮就坐了一顶轿子、带了一个仆人到毕诺业家去了。到那儿的时候,正好看见苏查丽妲、罗丽妲和安楠达摩依在楼下一间屋子里准备烧饭。楼上传来萨迪什尖着嗓子背诵英文单词的声音,他一面拼字母,一面背孟加拉国文的同义词,把四邻都惊动了。在家的时候,他的声音没有这么大,但在这儿,为了清楚地证明他没有忽略他的功课,便故意把声音提到不必要的高度。

  安楠达摩依非常热情地欢迎哈里摩希妮,但她一点儿也不理会她受到的殷勤接待,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接拉妲腊妮的。”

  “很好,不过请稍坐一坐,好吗?”安楠达摩依邀请她说。

  “不,谢谢啦,”哈里摩希妮回答,“我早祷都还没有做完,还要拜神——我得立刻回家去了。”

  苏查丽妲一声不响地埋头切她的南瓜,直到哈里摩希妮直接跟她说:“你没有听见我的话吗?天不早啦。”

  罗丽妲和安楠达摩依都没有说话,苏查丽妲放下手边的工作站起来说:“走吧,姨妈。”便朝着轿子走去。半路上她拉着她姨妈的手,把她带到另一个房间,用坚定的语气说:“您既然来接我,我不能当着大家的面把您打发走——我跟您回家,不过我中午就回来。”

  “听她说的!”哈里摩希妮生气地大声嚷道,“你为什么不说要在这儿待一辈子呢?”

  “我不能在这儿待一辈子!”苏查丽妲回答,“所以只要有机会,我就要和她在一起。”

  这句话让哈里摩希妮非常生气,不过她觉得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便没有再说什么。

  “妈妈,我只回去一两个钟点,很快就回来。”苏查丽妲微笑着对安楠达摩依说。

  “你去好了,亲爱的。”安楠达摩依回答,没有问她任何问题。

  “我中午就来。”苏查丽妲在罗丽妲耳边小声说。

  “萨迪什呢?”苏查丽妲站在轿子前面用探询的眼光问道。

  “让他待下去吧。”哈里摩希妮说。她觉得萨迪什在家碍手碍脚,不如离开远一点。

  她们在轿子里坐好之后,哈里摩希妮便设法把话引上正题。她说:“唔,罗丽妲嫁出去了!这是一件好事。帕瑞什先生不用再为他们的一个女儿操心了。”拿这句话作引子,接着她便详细地叙说一个没有出嫁的女儿在家里是一个多重的负担,给她的监护人带来多难忍受的忧虑。

  “我能跟你说什么呢?即使是在念颂天神名号的时候,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真的,我不骗你,现在我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一心一意地拜神了。我说:神啊,您把一切都从我这里拿走了,现在为什么又用这个新的套索套住我呢?”

  对哈里摩希妮来说,这件事好像不仅是她在尘世间的一件心事,而且还是她灵魂得救的一个障碍。可是听到一件这样使她姨妈为难的事,苏查丽妲依然一声不响!哈里摩希妮摸不准苏查丽妲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不过俗话说得好,“不响就是默认”,于是她把苏查丽妲的态度解释为同意她的看法,认为她那个祭坛上的祭品心里已经有些活动了。

  接着,哈里摩希妮又暗示说,她多么容易就完成了一件非常艰巨的工作,为苏查丽妲这样的姑娘打开了印度教社会的大门,还说她已经把事情办得多么妥贴,苏查丽妲就是被请到像库林的婆罗门那样的大人物家里去作客,也可以在他们家的宴会席上和别的客人分庭抗礼,谁也不敢小声说个不字。

  谈到这儿,轿子已经到家了。她们正要上楼,苏查丽妲注意到大门旁边的小屋里,仆人正在给一位不认识的绅士身上抹油,准备洗澡。这位客人看见苏查丽妲一点儿也没有感到难为情——事实上,他还带着强烈的好奇心瞪大眼睛看她呢。

  在上楼的时候,哈里摩希妮给苏查丽妲解释,她的小叔子来这儿探望她。苏查丽妲从以前发生的事来看,立刻就明白其中奥妙了。哈里摩希妮极力劝她说,家里有客,如果中午她就离开,那是很不礼貌的,可是苏查丽妲用力摇着头大声说:“不,姨妈,我一定得走。”

  “那好吧,”哈里摩希妮说,“今天你待在家里,明天再走吧。”

  “我洗完澡就到我爹家里和他一起吃午饭,然后从那儿到罗丽妲家去。”苏查丽妲坚持说。

  “可他是来看你的呀。”她终于漏出了真话。

  “他来看我有什么用?”苏查丽妲涨红了脸问道。

  “听她说的!”哈里摩希妮生气地嚷道,“现在这种事,不见面是不行的!我年轻的时候倒不是这样。你姨父在举行结婚仪式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我。”说了这么一个明显的暗示之后,她紧接着便详细地描述了自己婚前发生的一些琐事。她讲到最初提亲的时候,著名的罗易家怎样派了两个忠实的老家人,带着两个缠着大头巾、持着拐杖的仆人到她娘家来相亲。她描述了她的双亲是多么兴奋,家里做了一些什么准备来接待和宴请这些从罗易家来的使者。她长长地叹了一声,结束说:“这些日子什么都两样啦。”

  “你用不着多操心,”哈里摩希妮竭力劝她说,“只要见五分钟就可以了。”

  “不!”苏查丽妲斩钉截铁地说。

  哈里摩希妮被这个“不!”字表达出来的断然的口气和决心吓了一跳,于是她说:“好吧,就算你不肯露面,这也没关系。你们没有必要见面——反正凯拉什是一个新派的青年,受过很好的教育——他和你一样,什么都无所谓,他原先说想亲眼看看新娘子。因为你本来就在大庭广众之间出出入入,所以我就说不会有什么困难,我会给你们安排时间,见见面的。不过要是你怕难为情,那么,他不见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接着,她讲到他受到的高深的教育,他如何大笔一挥,就让村子里的邮政局长狼狈不堪。附近一带的村子,如果有人要打官司,或者要写状子,不先和凯拉什商量,是一步也不敢动的。至于他的品德和性格,那就更不必说了。他的第一个妻子去世之后,他不想再结婚了。尽管他的亲戚朋友一再提出要求,他宁可听他师父的话。哈里摩希妮为了提亲,不知费了多大的劲儿。你以为他愿意听吗?那么高的门第!而且那样受社会尊敬!

  不过苏查丽妲一点也不想降低社会对他的尊敬,也不想给自己脸上增光。事实上,她已经明白表示,如果她为印度教社会所不容,她也毫不在乎。这个蠢丫头不明白,经过这么大的努力才使凯拉什同意的这门亲事,对她来说可是一个莫大的光荣——相反,她倒彷佛认为这是一个侮辱。哈里摩希妮对现代的这一切反常现象真是厌恶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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