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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你这样说可不对头,”阿比纳什抗议说,“事实上,你关在监狱里的时候,我们一直在分担你的痛苦。过去的这一个月,我们的肋骨时时刻刻都受着炙心的烈火熬煎。”

  “你错了,阿比纳什,”戈拉说,“只要你仔细观察,你就可以看见那把火根本没有点燃,你的肋骨也没有什么治不好的烧伤。”

  阿比纳什可不是那种可以被别人说服的人,他坚持说:“政府想让你丢脸,可是今天,作为祖国印度的代表,我们把这个光荣的花环……”

  “这个玩笑开得太过分了!”戈拉说,一面把阿比纳什和他的追随者推到一边,转过身请帕瑞什先生上车。

  帕瑞什先生坐下的时候宽慰地舒了一口气,戈拉和毕诺业也立刻跟着他上了车。

  戈拉乘轮船到加尔各答、第二天回到家的时候,发现家门口聚集了一大群人等着向他致敬。他设法摆脱了他们,进去见安楠达摩依。她那天一清早就洗过澡,做好准备,在家里等他。戈拉进来向她行触脚礼时,她这些日子一直强忍着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克里什纳达雅尔从恒河洗澡回来,戈拉过去见他,但只是从远处向他敬礼,没有触摸他的脚。克里什纳达雅尔保持着一段距离,在安全的地方坐下。戈拉说:“爹,我要去涤罪。”

  “我看没有必要。”克里什纳达雅尔说。

  “我在监狱里并不觉得受苦,”戈拉解释说,“只是没有办法不受到玷污。即使到现在,我还在责备自己,所以我必须行涤罪礼。”

  “不,不!”克里什纳达雅尔惊慌地喊道,“你没有必要把这事这样夸大。我不能答应你这样做。”

  “那么,好吧,”戈拉说,“让我去问问梵学家吧。”

  “你用不着去问什么梵学家,”克里什纳达雅尔反对说,“我可以向你保证,就你来说,根本就用不着去涤罪。”

  戈拉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像克里什纳达雅尔这样严格遵守宗教仪式的人,会不喜欢他去遵守教规或受教规的限制——克里什纳达雅尔不但不同意而且明确地反对戈拉遵守正统印度教规的任何打笕。

  安楠达摩依今天把毕诺业进餐的座位排在戈拉旁边,可是戈拉劝她说:“妈妈,请您把毕诺业的座位摆得离我远一些吧!”

  “怎么,毕诺业怎么啦?”安楠达摩依奇怪地说。

  “毕诺业倒没有什么,”戈拉回答,“问题出在我这边。我受了玷污。”

  “不过,”安楠达摩依回答,“毕诺业并不在乎这类事情。”

  “毕诺业也许不在乎,可是我在乎。”戈拉说。

  饭后两个朋友走到顶楼那间无人居住的屋子里去,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好。毕诺业不知道怎么能把这一个月他最关心的事提出来和戈拉讨论。戈拉心里也在想帕瑞什先生一家的事,但他没有谈,等着毕诺业提出这个问题。不错,他向帕瑞什先生问起过他的几个女儿,但只是出于礼貌。他心里很想听到有关她们的详细得多的消息,不仅仅是“她们都很好”。

  这时,摩希姆走进屋子,气喘吁吁地坐了下来,因为他刚刚费力地爬过楼梯。他一缓过气便说:“毕诺业,这一阵,我们一直在等戈拉回来。现在他已经回来了,就不要再拖了,马上把日子定下来吧。戈拉,你觉得怎么样?当然,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

  戈拉只是笑了笑。摩希姆接着说:“你笑了,是不是?你在想你哥哥还没有忘记这件事吧。不过让我告诉你,女儿可不是梦——我看得出她是一件非常真实的东西——一件你不能轻易忘掉的东西!戈拉,不要轻视这件事,这次我们一定要把它定下来。”

  “一切都要靠他来决定的人就在你眼前!”戈拉大声说。

  “噢,见鬼去吧!”摩希姆抗议说,“一个连自己都这样犹豫不决的人,你能指望他决定什么事情吗?现在你来了,你就得背起这副担子。”

  今天,毕诺业一直保持着庄严沉默的态度,甚至连说句笑话,开开自己玩笑都不愿意。戈拉觉得一定在什么地方出了什么问题,便说:“我可以负责发请帖,订购点心糖果,甚至在举行宴会的时候出把力,不过我可负不起叫毕诺业娶你的女儿的责任。我自己和负责爱情的那一位并不熟悉——我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远远地向祂致敬。”

  “千万不要以为你保持一段距离,祂就可以放过你,”摩希姆说,“你不知道祂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前来拜访。我不清楚祂给你安排得怎么样,可是我知道祂给毕诺业安排得着实一团糟。让我告诉你,如果你自己不积极一些,把这事完全交给爱神,你将来可有得后悔。”

  “我宁愿为没有承担一个不是自己的责任而后悔,”戈拉笑着说,“因为如果我承担责任,我就会更加后悔。我可不愿意遭这份罪。我要逃避这种命运。”

  “你要站在一边,看着一个婆罗门子弟断送他的荣誉、种姓和社会地位而无动于衷吗?”摩希姆问道,“你废寝忘食地努力让人们做一个好印度教徒,现在你最好的朋友就要丢掉种姓去和一个梵教人家结亲,往后你再也没脸见人了。毕诺业,也许你会生我的气,不过反正会有许多人在你背后给戈拉讲这些话的,事实上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准备这样做了。我至少是当着你的面这样做的,这对有关的各个方面都有好处。如果传言是假的,那么就说它是假的,事情到这儿就算结束了。不过,如果它是真的,那么今天就把事情彻底解决。”

  摩希姆走了之后,毕诺业还是一声不响,戈拉转过身问他:“喂,毕诺业,这是怎么回事?”

  “只谈这几条新闻,”毕诺业说,“很难把事情讲清楚,因此我决定逐渐把整个故事告诉你。不过,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是按照我们的希望发生的——事情起先似乎都在暗中悄悄进行,就像老虎觅食那样伏地潜行。然后,事先得不到一点警告,牠就突然扑到你脖子上来了。新闻起先也像一团闷住的火,后来突然燃烧起来,成为熊熊烈火,无法把它扑灭。因此,有时我想,人要想获得自由,唯一的办法就是绝对地静止不动。”

  “要是只有你一个人保持不动,那么,哪儿来的自由呢?”戈拉笑着问道,“如果世上其余的人都认为应该活动,他们怎么会容许你不动呢?你静止不动,实际上只会产生相反的结果,因为世上的人都在工作,只有你一个人游手好闲,将来你只会发现自己错了。所以你必须留神,不要让注意力分散,以免别的一切都在前进的时候,你自己却没有做好准备。”

  “这话很对,”毕诺业同意地说,“我总是没有做好准备,这一次也是这样。我从来都无法预料哪一方面会出问题,可是事情一旦发生,当然就得对它负责。不能因为这件事令人很不愉快,最好根本不曾发生,便说它不曾发生。”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很难和你讨论这个问题。”戈拉说。

  毕诺业鼓起勇气说:“由于各种不可避免的原因,我和罗丽妲的关系使我处于这样一种地位:除非我和她结婚,她这一生都得受她教社无理的谴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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