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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九


  “我永远也报答不了您对我的慈爱,一想到我曾在您家引起不快,即使是很少的一点点,即使只有一天,我也受不了。”

  “毕诺业,你没有十分了解我的意思,”帕瑞什先生劝他说,“你这样尊重我们,我感到很高兴;不过你为了表示尊重我们而提出要向罗丽妲求婚,这对我女儿的感情就不大尊重了。因此,我刚才向你解释,困难并不很严重,你用不着为它做出一点点牺牲。”

  现在毕诺业至少不用觉得自己负有责任了,可是他的心并没有像离开了笼子、飞向天空的小鸟那样迫切希望沿着毫无障得的自由之路飞翔。尽管由于责任感,他很早就建筑了一个克制自己的水坝,这个水坝现在已经用不着了,但他还是一动不动。直到最近,他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犹豫退缩,现在他占领了整个战场,反而觉得难以退却了。“责任”过去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这个地方,如今就在这个地方对他说:“兄弟,你现在不用再往前走了,退却吧。”而他的心却说:“你要走就走吧,我可是要留在这儿。”

  因为帕瑞什先生没有再推辞,毕诺业便说:“请您千万不要以为我是为了要尽责任,勉强做一些为难的事。只要您同意,世界上就再没什么能比这个好运给我更大的快乐的了……我只担心……”

  “你一点也用不着担心。”帕瑞什先生立刻打断他的话。帕瑞什先生为人非常诚实,他甚至坦率地说:“苏查丽妲告诉我,罗丽妲并不讨厌你。”

  听到罗丽妲已经把她内心的秘密告诉了苏查丽妲,毕诺业心里闪过一线欢乐。他不知道罗丽妲是在什么时候和怎么样谈起这事来的。想到自己成为两个朋友密谈的对象,他的心感到一阵强烈而又神秘的喜悦。他马上说:

  “如果您认为我配得上她,那么对我来说,世界上没有比这更使我幸福的了。”

  “请稍等一等,”帕瑞什先生说,“我到楼上去看看我的妻子。”

  在征求波达姗达里的意见时,她坚决主张:“毕诺业一定要加入梵社。”

  “这是用不着说的。”帕瑞什先生回答。

  “我们首先要把这件事定下来,”波达姗达里说,“把毕诺业叫上来吧。”

  “那么,我们现在就得把举行入教仪式的日子定下来。”毕诺业一走进门,波达姗达里就开门见山地说。

  “难道入教是绝对必要的吗?”毕诺业犹犹豫豫的问道。

  “绝对必要!这还用问吗?”波达姗达里生气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不这样,你怎么能和一个梵教的人家结亲呢?”

  毕诺业垂下头没有回答。这样看来,帕瑞什先生听见他想娶他的女儿,认为他加入梵社是理所当然的了。

  “我对梵社十分尊敬,”他结结巴巴地说,“到现在为止,我的举止行为也没有违反梵社的教导。可是我非加入梵社不可吗?”

  “如果你的见解和我们的没有矛盾,那么入社又有什么害处呢?”波达姗达里问道。

  “我不能说印度教社跟我毫不相干。”毕诺业解释说。

  “那么你就不该来求婚,”波达姗达里抱怨说,“你表示要娶我们的女儿,难道只为了怜悯我们或者想对我们做一件好事吗?”

  这对毕诺业真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因为他看出来,他的求婚对他们来说,真像是一个侮辱。

  大约只在一年前,通过了新的市民婚姻法。那时,他和戈拉都在报上发表文章表示强烈反对。因此毕诺业现在很难宣布自己不是印度教徒,按照市民婚姻法的规定去结婚。

  他现在明白只要他不脱离印度教,帕瑞什先生就不可能答应他和罗丽妲结婚。因此,他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向他们俩深深鞠躬,道歉地说:“请原谅我,我不再说什么来加重我的过错了。”说完,他就离开了屋子。他下楼的时候,看见罗丽妲一个人坐在阳台角上一张小书桌子旁边写信。听见他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来,不安地看了他一会儿。罗丽妲不是最近才和毕诺业熟悉的——她过去也经常看他,但今天她的眼神里好像含有一些不可思议的秘密。罗丽妲内心的秘密原来只有苏查丽妲一个人知道,可是今天,却从她黑眼睫毛的阴影里悄悄地透露给毕诺业了。她那温柔的眼光就像一朵载满清凉雨水的乌云。毕诺业回报她的眼光在她心里突然引起一阵悲痛。他没有说一句话,向罗丽妲鞠了一躬,就继续下楼去了。

  【第五六章】

  戈拉出狱的时候,发现帕瑞什先生和毕诺业在监狱的大门口等他。

  一个月绝不能说很长。戈拉出去徒步旅行时,离开朋友和亲属的时间比这还要长些。可是在监牢里关了一个多月,出来看见毕诺业和帕瑞什先生,他觉得又在老朋友熟悉的圈子里再生了。他在朝阳下看见帕瑞什先生宁静的脸上流露出慈爱的光辉,不由得怀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虔诚欢乐的感觉,弯下腰向他行触脚礼。帕瑞什先生拥抱了这两个朋友,接着,戈拉握着毕诺业的手笑着大声说:“毕诺业,从我们俩上学的时候起,我们就在一齐受教育,可是现在我比你先走了一步,在这所学校里受教育了。”

  毕诺业无心和他开玩笑,所以没有作声。他觉得他的朋友经过神秘艰苦的监狱生活之后,变得和他更加亲密了。他一直保持着一种近乎尊敬和庄严的沉默,直到戈拉问他:“妈妈好吗?”

  “妈妈很好。”毕诺业回答。

  “朋友,走吧,”帕瑞什先生说道,“马车在等着呢。”

  他们快要上车的时候,阿比纳什气喘吁吁地跑来了,后面跟着一群学生。

  戈拉一看见他,就连忙上车,但阿比纳什比他更快,站在他前面挡着去路,请他站住稍等一会儿。他在那儿请他稍等的时候,学生们就开始高声唱了起来:

  过去了,悲伤的黑夜,
  黎明已经降临。
  奴役的镣铐被粉碎了,
  黎明已经降临。

  “别唱了!”戈拉大喝一声,脸气得通红。学生们立刻停止了歌唱,惊奇地望着他。戈拉接着说:“阿比纳什,你在搞什么把戏?”

  阿比纳什没有回答,却从他的披巾下面拿出一个用大蕉叶仔细包起来的粗花环,同时,一个男孩子尖着嗓子像上足了弦的留声机那样颂读一篇文章。文章是用金字印的,题目是戈拉出狱。

  戈拉拒绝了阿比纳什献上的花环,非常生气地大声嚷道:“这出哑剧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花了整整一个月,把我打扮成你们剧团的一个角色,要我在这个路边演出吗?”

  说实在的,阿比纳什已经为这事筹划了很久,他想这事准会引起轰动。他没有和毕诺业商量,因为想藉此大出风头,他认为这一次不寻常的表演准会给他带来很大的荣誉。因为在我们谈到的这个时代,这种讨厌的把戏还不多见。阿比纳什甚至还替报纸写好了一篇描述这个场面的报导,只空下一两处,准备回到加尔各答之后再填上细节,给报馆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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