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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是的,今天上午寄来的,可是,我非常忙,午饭之前,有说不尽的事情要做;午饭是在外面吃的;下午又去了摩林诺时装店。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稍微翻一下。”

  一个作家成年累月地写一本书,也许呕心沥血才写成它,但是,被人随便放在那里,一直到无事可做时才会看它;想到这里,我感到抑然。

  “想来你知道拉里整个冬天都在萨纳里过的。你碰见过他没有?”

  “碰见过。前几天还一起在土伦的。”

  “是吗?你们去土伦干什么?”

  “埋葬索菲。”

  “她难不成死了?”伊莎贝儿叫出来。

  “她如果不是死了,我们会有什么借口去埋葬她?”

  “这并不好笑,”她停了一下。“我不想假装难受。恐怕是酗酒和吸毒双重原因。”

  “不是的,是被人割了脖子,赤身裸体抛到海里的。”

  和圣让的警察班长一样,我觉得有必要强调一下她的脱光情况。

  “太可怕了!可怜的人儿。当然像她那样子生活,结局一定是悲惨的。”

  “这也是土伦的警察局长说的话。”

  “他们知道凶手是谁吗?”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认为是你杀了她。”

  她诧异地盯着我望。

  “你讲的什么?”接着,似笑非笑的一声:“再猜猜:我有铁证,不在犯罪的现场。”

  “去年夏天,我在土伦碰见她,和她有一次长谈。”

  “她没有喝醉酒吗?”

  “相当清醒。她告诉我,在她将要和拉里结婚的前几天,她是怎样会无缘无故失踪的。”

  我看见伊莎贝儿的脸色板了下来。接着,我把索菲告诉我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她。伊莎贝儿竖着耳朵在听。

  “从那次之后,我把她告诉我的话盘算了很久,越想越发现这里面肯定有鬼。我在你这里吃午饭总有过二十次,你在午饭时,从来不备甜酒。那天你一个人吃午饭。为什么放咖啡杯子的盘子里有一瓶苏布罗伏加酒呢?”

  “艾略特舅舅刚派人把酒送来。我想尝尝看,是不是和我在里茨尝到时一样合口味。”

  “对,我记得你当时盛夸这酒。我觉得诧异,因为你从来就不饮甜酒;你非常注意自己的身材,绝不会想喝甜酒。那时候我有个印象,你是想撩索菲;我觉得你简直不怀好心。”

  “谢谢你。”

  “你一般和人约会都很守时间。你约索菲去试结婚礼服,这件事对她说很重要,对你说也好玩,为什么你要跑出去?”

  “这是她亲口告诉你的。我对琼的牙齿不大放心。我们的牙医生很忙,只能在他指定的时间去。”

  “看牙医生总是在上一次走前约好的。”

  “我知道。可是,他早上打电话给我,说有事不能看病,但是,可以改在当天下午三点钟;我当然不放过这个时间。”

  “难道不能叫保姆带琼去吗?”

  “琼吓得要命,可怜的孩子,我觉得亲自带她去,她会好受一点。”

  “你回来的时候,看见那瓶苏布罗伏加四分之三光了,索菲也不见了,你难道不诧异吗?”

  “我以为她等得不耐烦,自己去摩林诺了。我到摩林诺一问,她并没有去,弄得我莫名其妙。”

  “还有那瓶苏布罗伏加呢?”

  “哦,我的确看出酒喝掉许多,还以为是安东尼偷喝的,几几乎要说他,可是,他的工资是艾略特舅舅付的,他又是约瑟夫的朋友,所以我想想还是不理会的好。他是一个很好的佣人,即使偶尔偷点嘴,犯不着我来责备他。”

  “你真是个说谎精,伊莎贝儿。”

  “你不相信我吗?”

  “一点不相信。”

  伊莎贝儿站起来,走到壁炉架那边。壁炉里烧着木柴,在这阴寒天使人很适意。她把肘部撑在壁炉板上,姿态很文雅;这是她可喜的禀赋之一,能够不显得一点做作。多数的法国上流女子白天穿黑衣,她也如此,这对她瑰丽的肤色特别相宜;今天她穿了一件很贵重但是式样简单的衣服,很能衬出她的苗条身材。她有一分钟抽着香烟。

  “我跟你还有什么不可以说的。那天我要出去一趟确是很不幸,而且安东尼实在不应当把甜酒和咖啡杯盘留在房间里,应当在我出去时就拿走。我回来时,看见瓶里酒差不多光了,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她失踪,我猜想,她大概是喝醉酒胡闹去了。这事我没有声张出去,因为说了只会使拉里更尴尬,单单这样子已经够他烦心的了。”

  “你肯定那瓶酒不是你故意叫人放在那里的?”

  “肯定不是。”

  “我不相信。”

  “那就不相信吧。”她恶狠狠地把香烟扔到炉火里;眼露凶光。“好吧,你要了解真相的话,那就老实告诉你,并且滚你妈的蛋。是我做的,而我现在还会做。告诉你,我要不惜一切阻止她和拉里结婚。你是不会阻止的,你或者格雷,你们只会耸耸肩膀,说这事做得太荒唐。你们一点不关心。我关心。”

  “你如果不插手的话,她现在还会活着。”

  “跟拉里结婚,弄得拉里痛苦不堪。他觉得能使她变一个新人。男人真是傻瓜!我早就知道迟早她会把持不住。这是摆明的。我们大家在里茨吃午饭时,你自己亲眼看见她多么坐立不安。我注意到她喝咖啡时,你在看她;她的手抖得厉害,一只手不敢拿,只好两只手捧到嘴边。我看出侍者给我们倒酒时,她的眼睛盯着酒望;一双无精打采的眼睛跟着瓶子转,就像一条蛇盯着一只羽毛方满的小鸡拍翅似的。我知道她会拼死弄一杯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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