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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他笑了。过去我提到他的笑很美,肯定总有二十次了;他笑得是那样适意,真挚和迷人,恰恰反映出他那优良质量的坦率和诚实的一面,可是我还要再提一次,因为现在他的笑除掉上述的种种以外,还含有一种凄惨和温柔的味道。

  “现在太迟了。我碰到的有可能和她结婚的女子只有可怜的索菲。”

  我诧然望着他。

  “经过这一切之后,你还能这样说吗?”

  “她有个可爱的灵魂,热情,超脱,慷慨。她的理想是高尚的。甚至到最后她寻找自我毁灭的方式,也具有崇高的悲剧味道。”

  我没有作声;我不懂得对这些古怪的评述该怎样看待。

  “当时你为什么不和她结婚呢?”我问。

  “她那时还是个孩子。告诉你实在话,我从来没有想到当初我常到她祖父家,和她一同在榆树下读诗时,这个瘦骨嶙峋的小鬼蕴藏着灵魂美的种子。”

  我不由得感到诧异的是,在这个当口,他竟然不提伊莎贝儿。他不可能忘记曾经和她订过婚。人们只能设想他把订婚的事看作是两个没有成熟的年轻人胡里胡涂干出来的蠢事,毫无道理。他绝没有想到伊莎贝儿一直在苦恋着他,这件事我深信在他脑子里连个影子都没有。

  现在是动身的时候了。我们走到拉里停车的广场,汽车已经很破旧了。我们开到停尸所。丧葬承办人没有虚报。什么事情都办得井井有条;在那片光华耀眼的天光下,狂风把墓地的柏树都吹弯了,给殡葬添上最后一点恐怖气氛。各事完毕以后,承办人恭敬如仪地和我们拉手。

  “两位先生,希望你们满意。办得很不错吧?”

  “很不错,”我说。

  “请先生记着,如果有什么差遣,随时吩咐好了。路远毫无关系。”

  我谢过他。当我们走到公墓门口时,拉里问我还有什么事情要他做的。

  “没有了。”

  “我想尽快赶回萨纳里。”

  “把我载到我的旅馆,好吗?”

  开着车子时,我们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到旅馆时下车,两个人拉拉手,他就开走了。我付了旅馆帐,拿了手提箱,雇一部出租车上火车站。我也要赶快离开。

  三

  几天之后,我就动身去英国。我原来的打算是沿路不停,但是,出了索菲这件事情之后,我特别想看看伊莎贝儿,所以决定在巴黎停留二十四小时。我打了个电报给她,问她我能不能在下午晚一点时候去,并在她家吃晚饭。到达我的旅馆时,我收到她留下一张便条,说她和格雷晚上有饭局,可是,欢迎我五点半以前来,因为五点半以后她要去试衣服。

  天冷,雨下下停停,但下得很大;我猜想格雷不会上毛特芳丹去打高尔夫。这对我不大合适,因为我想单独会见伊莎贝儿。但是,当我到达公寓时,她告诉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格雷上旅行者俱乐部打桥牌去了。

  “我告诉他不要回来太晚,如果要见你的话,不过,我们要到九点钟才吃晚饭,这就是说,我们用不着在九点半以前到达,所以我们满有时间痛痛快快谈一下。我有一大堆事情要告诉你。”

  他们已经把公寓转租出去。艾略特的藏画将在两星期内拍卖。拍卖时他们要到场,所以正准备搬到里茨饭店去住。然后上船回国。伊莎贝儿除掉艾略特在昂第布房子里挂的那些近代绘画之外,什么都卖掉。这些近代绘画她虽则不大喜欢,但是,认为这些挂在他们未来的家里将会抬高他们的身价;她想得完全对头。

  “遗憾的是,可怜的艾略特舅舅并不太合时宜。毕加索,马蒂斯,鲁奥〔注:乔治·鲁奥(一八七一~一九五八),法国野兽派画家。〕,你知道。我想他的藏画好还是好的,不过恐怕过时了一点。”

  “我倘若是你的话,就不去管它。几年之后,别的画家将会出头,毕加索,马蒂斯比起你那些印象派画家来也未见得更时新了。”

  格雷和人家的谈判快结束了。他有了伊莎贝儿给他提供的资本,将以副经理的身分参加一家生意兴隆的企业。这家企业和石油有关系,所以他们打算住在达拉斯。

  “我们的首要事情是找一幢合式的房子。我要有一个很好的园子,这样格雷工作回来可以有地方闲逛逛,而我非要有一间真正的大客厅不可,这样才可以招待客人。”

  “我不懂得你为什么不把艾略特的家具带走。”

  “我认为不大合适。我要打全套的摩登家具,也许在有些地方来点墨西哥式样,使它带有一种情调。我一到纽约就去打听现在哪一个屋内装饰家最吃香。”

  安东尼,那个男佣人,捧了一只盘子进来,上面放了许多酒瓶。伊莎贝儿总是那样机灵,知道十个男人有九个都自命搀鸡尾酒比女人搀得好(而且这个看法是对的),所以叫我搀两杯。我把杜松子酒和努瓦里普拉倒出来,搀上少量的苦艾酒;就靠这点苦艾酒把原来是不甜的马丁尼从一种说不出名堂的酒变成仙露,连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肯定都会放弃自己的家酿来喝它。我私下里一直觉得这是一种可口可乐的饮料。当我把酒杯递给伊莎贝儿时,我注意到桌上有一本书。

  “嗨,”我说。“这就是拉里写的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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