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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我按照我的思路提问,问题非常罕见:“你看见过一套燕尾服?”

  “燕尾服……见过。”她想了想,答道。

  “一套燕尾婚礼服?”

  她把手合在一起,幸福地笑着,叫喊:“燕尾婚礼服!漂亮!插着一枝花!”

  “谁穿着?谁给她穿上的?”

  “蒂博·塔卡。”

  “那时,你站在他的旁边?”

  “在蒂博·塔卡身边,”她点点头,“我的手在他的手中,然后……”

  她像突然打了一个寒供一样抽搐了一下,没有再说话。我下面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我想起马托·沙科的话,蒂博·塔卡去找奥萨格人的时候,手脚是被捆绑着的,我顺着这条思路再询问:

  “燕尾服是红色的?”

  “红色,”她点点头,仍然在抽搐。

  “被酒染红的?”

  “不是酒,是血。”

  “你的血?”

  “蒂博·塔卡的血。”

  “他死了?”

  “死了。”

  “被枪打死的?”

  “子弹。”

  “被谁?”

  “瓦瓦·德里克。喔,喔,喔!血,许多血,非常多的血!”

  她非常激动,从我身边跑开了。她远远躲避我,害怕得大喊大叫。我只好放弃了追问。

  我相信,在她结婚那天,出了一件事,使她失去了神智。她的新郎蒂博,是个罪犯。他是否就是在那一天被揭露,并且被自己的兄弟枪杀?蒂博是后来为此事把自己兄弟杀死的吗?我对她的不幸遭遇感到由衷的同情。她的疯癫是不治之症,时间可能有30年了。从那套燕尾服可以得出结论,尽管新娘属于红色人种,婚礼还是在一次庄重的场合举行的。她曾是基督教徒,一个著名红色牧师的妹妹。这件事可能包含有丰富的内容。

  她姐姐的婚姻看来是美满的。她也许认识她姐姐的新郎,可惜,我到今天还是不知道详情。

  我让她坐在马上。她像小孩一样在上面玩耍,走向营地。温内图已经在我之前到达营地。我回来的时候,所有的眼睛都望着我,我对大家的等待感到惊讶。

  “终于,终于!”雷迪对我说,“您藏到哪儿去了?大家就释放我的问题进行了讨论。可您走开了。”

  特里斯柯夫立即说明了立场。

  “讲话之前,我们谈谈对你们的惩罚!”

  “惩罚?我们对你们做了什么事?”

  “袭击、俘虏、抢劫、捆绑、拖拉。难道还不够吗?马上监禁。”

  “怎么?你们想把我们送进监狱?你们试试看!”

  “这儿没有尝试,只宣布判决,立即执行。马上开庭!”

  “我们不承认。”

  “我们对此一笑了之。来吧,老铁手!我们不能拖延时间。我希望,您这次不再演一场人道主义的闹剧来阻挡我们了。这些家伙一钱不值。”

  他说得对,惩罚应该在这儿执行,问题是一次什么样的惩罚。监狱是不存在的。罚款?这些人没有钱。把他们的马匹和武器拿走?他们已经丧失了一切。我们在他们的眼里成了小偷。用棍子打?这倒是一剂万灵药!我怎么会想起用棍子打这种惩罚方式?它对于任何具有道义观念的人是可怕的,甚至会彻底摧毁道义。父亲惩罚孩子,老师惩罚学生,是用棍子。这正是一种道义观念。这样的孩子坏吗?危险吗?比罪犯还不老实吗?对罪犯,不能用棍子打吗?尽管他们20次被关进监狱,出狱后又“作案”。刚才提到的那种残酷无情的父亲,让他的孩子好几个星期跪在桌子前面饿得直叫,毫无道理地、一再地用钳子、叉子、靴子、空酒瓶揍孩子。这样的父亲会被囚禁好几个月。这种惩罚与他的残酷或者说暴行相称吗?一个坏人是一只野兽!在监狱里白白住着房间,白白地吃好饭菜,穿得暖暖的。安静、有序、单纯,读书看报,等等等等。坐了几个月牢,哈哈大笑地出来。不,不能这样。坏蛋就是要当作坏蛋对待。打,打,狠狠地打!有可能的话,每天打,对他们来说,这是惟一正确的。在这种情况下,人道只会助纣为虐。如果一个无人性的、酗酒成性的女人故意经常打自己的孩子,把孩子打成了残废,以便能够让他与别的孩子一起去乞讨,或者把孩子借给乞丐,换回一些钱,那么,根据刑事诉讼法的条例和经验,处以一定时间的监禁,或者在监狱中挨毒打,这种处罚是不是比较正确?

  一个人在街上看见一条益虫,把这条虫捡起来,放到一个没有行人的地方,使益虫不会被人踩死。这个人走到哪儿都要考虑让别人说“他是好人”。这个人是作家,故意在作品中把自己描写成一个永恒的爱的传教士,一个俗人中的神。这个人认为,一个人犯了罪,应该受到人的惩罚。对于非人,除监禁外,还要鞭挞。

  我决定,对歹徒们实施棍打。我承认,这样做是违心的。但是,没有办法,他们是自作自受。

  温内图可能猜到了我的意图,因为他问我,态度非常坚决,几乎是发出一种生硬的微笑。

  “我的兄弟想原谅他们?”

  “不原谅,”我回答,“原谅只会助纣为虐。他们应该得到什么惩罚?”

  “棍子。”

  他这种口气表明,这是决定,任何反对都将无济于事。特里斯柯夫马上表示同意:

  “对,棍子。用他们使用过的棍子。所有其他手段都没有好处,甚至有害。难道不是吗?哈默杜尔先生?”

  “是的。我们来揍他们。”胖子回答。“两个取虔诚名字的何西阿和约珥兄弟先挨,不是罚款,而是挨揍,作为对他们嘲笑的惩罚。你是不是来揍你的堂兄弟,皮特,老浣熊?”

  “我不想。”大个子回答。

  “对的。我们把他们与你的亲戚关系记载下来,一页也不能扯掉,写上厚厚的一本,用橡皮也擦不掉。”

  我们不得不为他的精神和表达方式感到好笑。其他人也表示同意,只有奥萨格人说:

  “马托·沙科请求不发表意见。”

  “为什么?”我问。

  “因为他曾是你们的敌人,也要过你们的命。”

  “可是,他现在是我们的朋友,并且受到歹徒们的袭击和抢劫。你的意图根本没有付诸实施。而且,他是作为一个部落的首领,作为一个战士,才产生那种看法的。歹徒们则完全不同,他们是不诚实的、道德败坏的、为社会所不容的家伙,因此应该挨揍。”

  “老铁手如果用这种方式说话,他应该听取我的意见:彻头彻尾地赋予他们这种特性。”

  “好的。所有的人都同意。”哈默杜尔大声说,“来,亲爱的皮特,我们想锯根笛子,开始奏乐。”

  他们两个站起来,出去找嫩树枝。我们没有大声说话。歹徒们不明白我们的意思,见我们讨论结束,雷迪用与他的处境根本不相称的方式说:

  “怎么样?你们什么时候给我们松绑?”

  “到我们想松绑的时候,”特里斯柯夫回答,“眼下我们还不想。”

  “我们还要躺多久?我们想走。”

  “你们想做什么,与我们与关。今天必须按我们的意志办事。”

  “我们是自由的西部人。你们注意到了没有?你们应该考虑这种情况,因为你们还会与我们打交道。”

  “恶棍!你今天想比昨天那样还显得可笑吗?你昨天把我们当做可以被你们随心所欲,用绳子牵着到处跑的狗。你们的脑筋一点都不开窍,不知道我们在受到你们袭击以后一个小时之内,就看准了解救自己的时间和地点。你把普施说成‘臭狗’,可是,他完全是出于聪明的谋算,才与我们相会的。他相信,我们确实会把你们引入陷阱,把你们这些傻头傻脑的人一网打尽。对于所有这一切,你全然不知,表现出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笨蛋。现在,你仍然执迷不误,竟敢威胁我们,你们真是可怜的家伙。你们吹奏舞曲的笛子已经被劈开。由于愚蠢,你们是无论如何也听不懂我话中的意思的,所以,我明白无误地告诉你们:棍杖已经砍好,你们要挨揍,味道鲜美的棍子,长长的棍子,要打得你们从执迷不误中清醒过来。你们这该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了吧?”

  义愤填膺的法官的这一长篇讲话,产生了一种效果,每句都受到嘲笑。总的来说,我还是觉得对歹徒们而言极为不愉快的时刻过得越快越好。哈默杜尔对这种事非常卖力,埋头苦干,硬是累得汗流泱背。霍尔贝斯在吹奏使人疼痛的“笛子”方面,技艺之高超,连他自己也不敢相信。

  由于两位“错位的烧叉”的出色工作,歹徒们有点乱了阵脚,可是心里仍然称之为流行的“烧烤仇恨”。我们不为他们的说法所动。对老华伯有点手下留情,没有动用棍杖,他对我理所当然应该有点感激之情。我不想让这个受伤的老人再挨打,可是,他根本不懂得感恩,而且与歹徒们打赌,谩骂我。蒂博表面上是个旁观者,给他一点点殴打,也不会对他有什么损伤。我想把这个人放在后期处理。他一定会再来找我的。

  我们打算动身的时候,阿帕纳奇卡请求带着那个女人同行,因为我们已经不是俘虏,而且只有蒂博·塔卡可能表示异议。我很难满足他这个要求,这个女人只会对我们起阻碍作用。我们已经知道他丈夫的行踪,有把握很快会与她再见。马托·沙科对我们的考虑不大赞同,因为我们让这个巫医暂时没有受到惩罚。

  我们夺回了自己的全部财产,没有一个人丢掉一点点东西。只要条件允许,正义就能得到声张。我们满意地离开了这一眼用完全不同的方式款待我们的清泉。不大满意的是那些被我们留在这儿的人,他们被捆绑着躺在地上。他们在我们离开以后,可以像我们一样自我解脱。他们让我们听到的祝愿绝对不是热情的,老华伯不顾手臂折断,仍然威胁着要报复我们,杀死我们。即使我事先对这些一无所知,现在也一定会看到,他已经失掉了人的激情,他充其量在某个短暂时刻稍稍软化一点点。我从未想到过,世界上居然有这样一种人。

  出发前,阿帕纳奇卡想与站在外面的女人说句告别的话,可是没有成功,她不认识他,躲避他,好像对待敌人一样。仅仅在我们动身的时刻,她才出现。她跟随了一段路,从头上取下那个绿枝,看着他远去,呼喊着:

  “这是我的花环,这是我的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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