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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我想是不会有多大希望的。天下的经纪人总都是一个样。推荐也没有多大用处。”

  拉维克意识到,她以为自己在用最简单的办法摆脱她。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他便表示了异议。“我说的那个人,并不是经纪人。他是沙赫拉扎德的看门人。那是一家开在蒙特玛特尔的俄国夜总会。”

  “看门人吗?”琼·玛陀抬起头来。“那是另外一回事了,”她说。“看门人比起经纪人来,消息要灵通得多。那也许会有希望的。你跟他很熟吗?”

  “是的。”

  拉维克惊奇地瞧着她。突然间,她说的话像是一个行家的口吻。“他是我的一个朋友,”他说。“名叫鲍里斯·莫罗佐夫,近十年来,他一直在沙赫拉扎德工作。那边常常有了不起的表演。常常变换表演的节目。他跟经理搞得也很好,要是沙赫拉扎德方面没有机会,他一定会知道其他有机会的地方。你想去试试吗?”

  “好啊。什么时间呢?”

  “最好是晚上九点钟左右。那时候他还不忙,有时间跟你谈的。这件事我先去告诉他一下。”拉维克等待着看到莫罗佐夫的脸。他突然觉得舒服多了。仍然感觉到的那点微小的责任感也消失了。他已经尽其所能,现在要看她的了。“你累了吗?”他问。

  琼·玛陀直盯着他的眼睛瞧。“我倒不累,”她说。“可是我知道你跟我坐在这儿,并没有什么兴趣。你来是出于怜悯,我对此很感激。你带我走出房间,还跟我说话。那已经是很大的人情,因为这多少天来我就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话。现在我想走了。你为我做的事情已经够多啦。不然的话,我不知道自己会怎么样呢!”

  天啊,拉维克想,她现在倒又提起那件事了。他不安地望着前面的玻璃墙。一只肥硕的鸽子,想要弓虽.女干一只鹦鹉。那只鹦鹉那么厌烦,也竟懒得去挣脱。它自己只管在啄食,不去理睬它。

  “那倒并不是怜悯。”拉维克说。

  “不是怜悯又是什么呢?”

  鸽子放弃了。它从鹦鹉的阔背上跳下来,刷理着羽毛。那鹦鹉,无所谓地翘起了尾巴,拉了一泡屎。

  “我们两个人,现在都来喝一杯阿马尼亚克酒吧,”拉维克说。“那是最好的回答了。可是你得相信我,我决不是那样一个慈善家。多少个晚上,我都是独个儿坐着的。你以为那么着就特别有兴趣吗?”

  〔①法国西南部阿马尼亚克地区产的一种褐色无甜味的白兰地酒。〕

  “不,可是我不是一个好伴侣。这就更糟了。”

  “我已经断了念头,不想再找什么伴侣了。这儿是你的阿马尼亚克酒。敬你。”

  “敬你。”

  拉维克放下酒杯。“好吧。我们现在可以离开这个动物园了。你还不想回旅馆去,是不是?”

  琼·玛陀摇摇头。

  “好的。那么我们再到别的什么地方去。我们去沙赫拉扎德吧。到那边去喝一点儿什么——我们两个人好像都需要——同时你还可以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 * *

  差不多是凌晨三点钟。他们站在米兰旅馆的门口。“你喝够了没有?”拉维克问。

  琼·玛陀迟疑了一下。“我在沙赫拉扎德的时候,以为已经喝够了。可是现在到了这里,望着这扇大门——觉得喝的还没有够。”

  “那倒有办法。也许在这儿旅馆里,我们还可以要点儿什么。否则的话,我们就到哪个酒吧间去买一瓶回来。来吧。”

  她对着他瞧。然后又瞧着大门。“很好,”她下了决心说。可是她还是站在那里。“从那边上楼,”她说,“到那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去——”

  “我跟你一块儿上去。我们自己带一瓶酒。”

  看门人醒来了。“你们还有什么好喝的东西吗?”拉维克问。

  “香槟鸡尾酒好吗?”看门人立刻问道,口气干脆利落,可是一边还在打哈欠。

  “谢谢你。来点味道强烈一点的。法国白兰地,一瓶。”

  “高伏西、玛特尔、海纳赛,还是俾斯基·杜蒲奇呢?”

  “高伏西。”

  “是,先生。我会旋开瓶塞,把酒送上来。”

  他们走上楼梯。“你带了钥匙没有?”拉维克问那女人。

  “房门没锁。”

  “没锁门,你的钱和身份证,也许会被人偷走的。”

  “要偷的话,锁了也一样会被偷走的。”

  “话是不错。但总没有不锁的容易。”

  “也许是。可是我就不愿意独个儿从外面回来,拿了钥匙,开了门,走进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那好像我在开启一个墓穴。走进这样一个房间已经是够受的了——里边除了几个手提箱,就没有什么在等着我。”

  “任何地方都没有什么在等着我们啊,”拉维克说。“我们总得把样样东西都带着走嘛。”

  “也许是那样。可是至少有时候还有一点慈祥的幻觉。这儿却什么也没有——”

  琼·玛陀把巴斯克便帽和雨衣往床上一扔,望着拉维克。她的一双眼睛在那苍白的脸上,显得大而有光,好像在愤懑的绝望中固定了下来似的。她就这样站立了一会。然后在小房间里来回地踱着,跨着阔大的脚步,双手插在短外套的口袋里,转身的时候,全身像有弹性地摆动着。拉维克凝神地瞅着她。突然她好像有了力量,而且有一种狂热的妩媚,这房间对她来说也显得太狭小了。

  有人在敲门。看门人把科涅克送了进来。“请问女士和先生,你们还想吃点儿什么东西吗?”他问。“冷鸡,三明治——”

  “那太浪费时间了,老兄。”拉维克付了账,把他推出房间。然后他斟满两杯。“这儿。这是简单而野蛮的办法——可是在艰难环境中,倒是越原始越好。斯文风雅,乃是太平盛世的事情。干了这一杯吧。”

  “干了以后呢?”

  “那你就再喝一杯。”

  “我已经试过了。那是没有用处的。一个人单身独处的时候,喝醉酒是不好的。”

  “只是一个人必须喝个够。那样才会起作用。”

  拉维克坐上那张对着床放在墙边的长椅,既狭小又有点儿摇摇摆摆。以前他没有看见过。“你搬来的时候,它就放在这儿的吗?”他问。

  她摇摇头。“我叫人搁在那儿的。我不喜欢睡在床上。好像没什么味道。睡了床,还得脱衣服什么的,何苦呢?早晨和白天还可以。可是晚上啊——”

  “你总得找点儿事做。”拉维克点上一支烟。“在沙赫拉扎德我们没有遇到莫罗佐夫,真是太糟。我本来不知道他今天休息。等明儿个晚上去吧。大概九点左右。我可以肯定他准会替你找到工作,哪怕在厨房里打杂。那样,至少你在晚上可以有事做了。这是你所想望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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