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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就是没有一个人弄一把刀来!”他用难以弥补的遗憾口气叹道。

  但是,别的水手害怕造成各种可怕的结果,没有搭理他。

  “他怎么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凯利问道,接着往下说时杀气腾腾地四下张望——“除非我们有人出卖。”

  “他只要看我们一眼就全都明白了?”帕森斯回答说,“只要看你一眼就看穿了。”

  “告诉他船甲板往高挑,把你的牙齿从嘴里挑出来了,”刘易斯做出怪相说。刘易斯是唯一没有离开他的床铺的海员,他很开心,因为他脸上没有肿块,表明他没有插手这天夜里的殴斗,“等着瞧吧,他明天会窥视你们这些傻瓜的,你们这些人哪。”他咯咯笑起来。

  “我会说,我以为是大副下舱来了。”有人说。另一个说:“我知道我要说什么——我说我听见有人打架,就从床铺跳起来,一下子把下巴撞伤了,就加入殴打行列。黑地里,认不清谁是谁,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乱打了一阵。”

  “正是你把我打了,一定的。”凯利接上说,他的脸这时满面荣光。

  利奇和约翰逊没有加入这次谈话,谁都看得出来,他们的伙伴把他们俩看作大难临头的人,躲也躲不过,没有任何希望,已经死路一条了。利奇忍受了一会儿他们的惧怕和责难。然后,他开口说:

  “你们让我厌烦了!你们这种人就是太多了!你要是少费些口舌,多动手干点什么,他现在早完蛋了。你们中间为什么就没有人在我吆喝时拿出一把刀来呢?你们真让我恶心!只是扭在一起,团在一起,好像他拉住你就会把你杀死似的!你们都他妈的知道他杀不了你们。他杀不起的。这里没有船运主子,没有海滨流浪汉,他想要你们替他做生意,他缺人手缺得厉害。他要是没有你们,谁来划桨、谁来掌舵、谁来张帆?面临这场好戏的是我和约翰逊。现在快上床去吧,闭上你们的嘴巴吧;我想睡一会儿了。”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帕森斯说,“他也许不会拿我们怎样,不过记住我的话,从现在起这艘船就是活地狱了。”

  在他们吵嚷期间,我一直在担心我自己的糟糕处境。这些人发现我在这里时,我会面临什么景况呢?我永远不会像狼·拉森那样,杀出一条血路。正在这个时候,拉蒂默从船首楼口向下喊我:

  “汉普!老头儿叫你去!”

  “他不在这里!”帕森斯回答说。

  “不,我在这里。”我说着,从床铺上溜下来,尽量稳住自己,让说话的声音正常,胆壮。

  水手们纷纷惊愕地看着我。他们脸上的惧怕十分强烈,而且由于恐惧变得凶恶起来。

  “我就来!”我对拉蒂默喊道。

  “不,你不能走!”凯利叫喊起来,挡在我和楼梯之间,他的右手做出一个卡脖子的手势,“你他妈的小奸细!我让你闭上嘴巴!”

  “让他走吧。”利奇命令说。

  “无论如何不行。”对方回答得很气愤。

  利奇坐在床沿上一直没有变换姿势。“让他走吧,我说了。”他又说一遍;但是这一次他的声音毫不含糊,掷地有声。

  那个爱尔兰人动摇了。我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他站到了一边。我走上了楼梯,回身看见一圈儿凶强侠气的脸,正从半明半暗中看着我。我内心突然涌起一阵深深的同情。我记起来那个伦敦佬说过的话。上帝一定对他们咬牙切齿,所以才如此折磨他们!

  “我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相信我吧。”我静静地说。

  “你们听着,他说话算数,”我听见利奇在我走上楼梯时这样说,“他不像老头儿,不像你们,也不像我。”

  我在舱室里找到了狼·拉森,衣服脱掉了,血糊糊的,正在等我。他用那种怪笑迎接我。

  “来吧,开始工作,医生。种种迹象表明,这次航海对综合实习倒是很有好处。我想,‘幽灵’号要是没有你,真不知道会出现怎样的局面,如果我能培养出这样高贵的情感,那我会告诉你,‘幽灵’号船长会深深地感谢你。”

  我对“幽灵”号上那个简单的药箱还算熟悉,我在舱室火炉上烧开水,为包扎他的伤口做准备工作,他则不停地走动,又是大笑又是唠叨,用审慎的目光检查他的伤口。我过去一直没有看见他把衣服全脱掉,他身体的样子让我惊叹不已。我对肉体是从来不关注的——根本就没有那个兴趣;但是,此情此景我的艺术兴致极浓,忍不住欣赏他的奇迹。

  我一定得说,我被狼·拉森身材的完美线条深深迷住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那是一种无可挑剔的美。我已经见识过船首楼里那些海员。他们中间有些人肌肉健壮,但是他们总有美中不足的地方,有发展不足之处,有发展过分的现象,一点歪扭或者一点驼背破坏对称的情况,腿不是太短就是太长,或者肌腱太显露或者骨头多暴露,或者太小了些。奥夫蒂·奥夫蒂被我视为一个总体线条令人赏心悦目的人,可是尽管令人赏心悦目,但是那种赏心悦目的角度,我称之为女性的美。

  然而,狼·拉森是男人的类型,是男子汉的,完美得近乎神了。他活动身子或者抬起胳膊之际,那些非凡的肌肉在缎子般的皮肤下面跳跃和滚动。我忘了说清楚,紫铜色的肤色只是在脸上才有。他的身体,由于他是斯堪地纳维亚人的血统,粉中透白,如同肤色最好的女人的皮肤。我记得他抬起手臂去抚摸他头上的伤疤,我看见那二头肌宛如一个活物在白色的护皮下活动。正是那些二头肌有一次差一点要了我的命,我看见它们爆发出了一次又一次致命的击打。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一团消毒棉花在我手里滑落出来,掉在了地上。

  他察觉到我了,我这才意识到我一直在盯着他看。

  “老天爷把你捏造得完美无缺。”我说。

  “是吗?”他反问道,“我自己也经常这么捉摸,却弄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用途,”他打断我的话说,“身体生来是为了使用的。这些肌肉生来是抓东西的,撕裂东西的,摧毁在我和生命之间制造麻烦的活物。但是你想到别的活物了吗?他们也有肌肉,不是这一种便是那一种,生来抓东西,撕东西,摧毁东西;这些东西来到了我和生命中间,那我就把他们抓住,把他们撕裂,把他们摧毁。目的却不能解释这些。用途可以的。”

  “用途不是美丽的。”我表示反对。

  “照你这么说,生命也是不美丽的,”他微笑起来,“可是你说老天把我捏造得很完美。你看出这点了吗?”

  他把腿和脚做好准备,脚趾头弯起来按在舱室的地板上。肌肉疙瘩、棱角和肌块立时在皮肤下面蠢蠢欲动,隆了起来。

  “摸一摸吧。”他命令道。

  它们像铁一样坚硬。我还注意到,他的整个身体无意识地抽缩在一起,既有张力又很机警;肌肉舒展随和地铺陈在臀部,延伸到背部,跨过肩膀;臂膀稍稍抬起来,上面的肌肉立即绷紧,手指弯曲起来,手像鹰爪一样;连眼睛也变换表情,出现了机灵、审时度势和投入战斗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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