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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下铺躺着刘易斯,肥胖蜷曲,热乎乎的,汗津津的,睡得很实在,很辛苦的样子。狼·拉森捏住他的手腕,他不安地动了几下,躬起身子,一时间他只靠肩膀和脚后跟儿支撑身子。他的嘴唇动了几下,说出来一连串梦呓般的话语:

  “一先令一刻钟;可是别把灯打在三便士的小玩意儿上,要不酒店主会塞给你那些玩意儿,要你六便士的。”

  随后,他翻过身去,深沉地发愁地叹息一声,说:

  “六便士是一个鞣皮匠,一先令是一个步兵〔注:在英文俚语里是货币单位的叫法。〕;不过二十五金镑是什么样子,我就不知道了。”

  对刘易斯和卡内加人的睡眠感到无可挑剔,狼·拉森走向右舷的第二张床位,在海灯的光线下,我们看见上下铺躺着利奇和约翰逊。

  狼·拉森低下身体到下铺检查约翰逊的脉搏,我站在一旁举着海灯,看见利奇的头悄悄地抬起来,从他的床铺边缘察看狼·拉森在干什么。他一定看破了狼·拉森的诡计和检查的真正目的,因为我手里的海灯马上被打碎了,船首楼立即漆黑一片。他也一定在瞬间跳跃起来,直扑到了狼·拉森的身上。

  一开始的声响宛如公牛和野狼在疯狂搏斗的声音。我听见狼·拉森充满愤怒的巨大嚎叫,也听见利奇不顾一切的毛骨悚然的嚎叫。约翰逊一定马上加入了他们的搏斗,这样看来这些天来他在甲板上表现得唯唯诺诺,卑躬屈膝,只不过是一种计划中的伪相而已。

  我被这场黑暗中的打架吓坏了,只敢靠在楼梯上,直发抖,连楼梯都上不了。而且,我的胸口又犯了老毛病,只要看见打架斗殴它就受不了。此时此刻我虽然看不见,但是我能听见拳打脚踢的较量——皮肉互相剧烈碰撞的柔软的破坏性声音。随后,暗中传来身体扭打在一起跌倒在地的声音,沉重的喘息声,以及突然疼痛发出的短促的呻吟声。

  一定有更多的人一起共谋,打算把船长和大副杀死,因为我从声音里听出来,利奇和约翰逊很快得到了他们的一些伙伴的援助。

  “拿一把刀来,诸位!”利奇嚷叫道。

  “照他的脑袋打!把他的脑袋打碎!”约翰逊叫喊道。

  但是,狼·拉森嚎叫过第一声后,便不再做声了。他在严峻地安静地为生命而拼杀。他被团团包围起来。一开始倒下后,他便不能够站起来了,尽管他有一身蛮力,可我觉得他生还的希望不大了。

  他们扭打在一起的力量给了我生动的印象;因为他们扭在一起东倒西歪的身体把我撞倒,把我磕碰得很厉害。不过,趁着混乱我好不容易才钻进了一个空床位的下铺,躲开了扭打的人群。

  “大家都上手呀!我们抓住了他!我们到底抓住了他!”我听见利奇叫喊道。

  “谁呀?”那些真的入睡的人追问道,刚刚被吵醒,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可恨的大副!”利奇机警地回答说,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这声回答引起了一声声喝采,接下来狼·拉森身上压上了七个强壮的男人,不过我相信刘易斯没有加入进来。这船首楼顿时像一个被劫掠者捅过的马蜂窝。

  “什么事儿!下边怎么啦!”我听见拉蒂默向船首楼下边喊话,他显然听见身下的黑暗中怒气冲冲,戒心十足,下到这火气炎炎的地狱里去。

  “诸位找到刀子了吗?啊,诸位找到刀子了吗?”利奇在第一次出现相对安静的间歇时祈求道。

  参加殴斗的人数众多,成了混乱的原因。他们自己抵消了他们的力量,狼·拉森却只是力图达到唯一一个目的。那就是打开一条血路,通过地板,直达楼梯。尽管漆黑一片,但是我凭借声音感觉到了他的进程。只有巨人才能做到他这一步,不惜一切努力到达楼梯的脚下。一群人都在使劲把他往回拉,可一步一步,凭借他的臂力,硬是从地板上站起来,站稳身子。然后,一步一步,手脚并用,他慢慢地挣扎着向楼梯靠近。

  最后的一切我都看见了。因为拉蒂默终于拿来了一盏灯,举在楼梯口上,灯光从口上照下来。狼·拉森快爬到梯子头上了,不过我看不清楚他。灯光下能看见的只是一伙人,紧紧地吊在他身上。那团身影扭结在一起,宛如一只巨大的多腿蜘蛛,随着帆船有规则地摇晃,一会儿向前,一会儿向后。但是,一步一步,每一步都间歇很长时间,那团人影也上去了。有一次,那团人影好像是摇摇欲坠了,很快就要掉下来,但是就要松开的手又抓紧了,那团人影又往上活动起来。

  “是谁呀?”拉蒂默叫喊说。

  在灯笼的散光下,我能够看见他一脸迷惑地在向下看。

  “拉森。”我听见人团中发出一声瓮声瓮气的声音。

  拉蒂默伸出他那只空闲的手。我看见一只手伸上去抓住了他的手。拉蒂默向上拽,接下来的几级台阶爬得很快。随后,狼·拉森另一只手也伸上去了,抓住了楼梯口的边缘。那团人离开梯子晃荡起来,人们还死死吊在他们的逃脱的敌人身上。他们开始一个个往下掉落,因为楼口锋利的棱角绊住了他们,也因为他们死死抓着的那两条腿在拼命地踢腾。利奇是最后一个掉下的,从楼梯口直接掉下来,落在下面正趴在地上的他的同伴的头上和肩上。狼·拉森和那盏灯消失了,我们留在了黑暗里。

  第十五章

  楼梯脚下连爬带滚站起来的人中,传来一声又一声咒骂和呻吟。

  “劳驾把灯点上吧,我的大拇指脱节了。”一名水手说,他名叫帕森斯,生得五短三粗,皮肤黑黑的,是斯坦迪什舢板上的舵手,哈里森是该舢板的桨手。

  “你看看是不是扔在系缆柱那里了。”利奇说,正好坐在我藏身的地方。

  摸索一阵,画着火柴,海灯亮起来,昏暗而多烟,在这种古怪的灯光下,裸腿的海员们走来走去,护理他们的肿块,包扎他们的伤口。奥夫蒂·奥夫蒂握紧帕森斯的大拇指,抓准了劲儿往外拉,随后一松接上了脱节。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卡内加人的指节裂开一个大口子,露出了骨头。他展示给别人看,一边龇牙咧嘴露出美丽的白牙,说这些伤是狠揍狼·拉森的嘴落下的。

  “你这黑乞丐,原来是你呀,嗯?”有人用好战的口气责问道;他叫凯利,爱尔兰籍美国人,码头工人,第一次出海,科尔福特的划桨手。

  他一边责问,一边唾出一口血和牙齿,猛地把他那张好战的面孔向奥夫蒂·奥夫蒂伸过来。卡内加人向后一闪回到他的床位,又一跳冲上来,挥着一把长刀。

  “哎,放下刀,你们让我厌烦,”利奇干涉进来。很显然,他尽管年纪轻轻,经历不多,却是这船首楼的小霸王,“一边儿去,凯利。别找奥夫蒂的碴儿。黑地里他怎么知道是你呢?”

  凯利嘟哝着躲到一旁,卡内加人露出感激的微笑,露出一口闪亮的白牙。他是一个美丽的男子,他的身段的线条十分悦目,近乎女性,两只大眼睛里有一种柔和的梦一般的神情,似乎和他一贯勇猛好斗的名声很不相符。

  “他是怎么摆脱的呢?”约翰逊问。

  他坐在自己床铺的边上,身体的整个姿势表明他沮丧之极,失望之极。他刚才奋不顾身投入殴斗,仍在喘粗气。在扭打中,他的衬衫完全撕烂了,脸颊上的一个口子在流血,一直淌到他的裸露的胸膛,又在他的白色大腿上流出一条红色的小径,滴落到地板上。

  “因为他是魔鬼,我过去跟你说过的。”利奇回答说;他站立起来,眼里充满泪水,排泄他的失望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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