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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该用这样的罪责来谴责自己,”维恩说,“你倒不如说一个杀人犯的祸因是因为他的父母生下了这个孩子,因为没有父母,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个孩子去做出这种事。”

  “不错,维恩,这话说得非常对;不过你不知道所有情况。如果上帝高兴结束我的生命,那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大好事。不过我正在逐渐地习惯了我对自己生存所怀的恐惧。人们是这样说的,当男人经受过长期痛苦的陪伴后,有朝一日他会对这些痛苦放声大笑。毫无疑问,对我来说,这个时刻很快就会到来了!”

  “你的目标一直很好,”维恩说,“你为什么要说出这般沮丧的话呢?”

  “不,这不是绝望的话。只不过是失去了希望;我最懊丧的是,为什么没有人或是没有法律能对我所做的加以惩罚!”

  【第六卷 后来的事情 第一章 不可避免的过程】

  尤斯塔西雅和怀尔德夫死去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埃顿,经过好几个星期和几个月,传到了更远的地方。通过互相传说的人的嘴,他们爱情的所有为人所知的事实被加以扩大,传走了样,被大肆夸张,润色加工,到后来原先真实的一切已被窜改得所剩无几了。然而,总的来说,不管是这个男人还是这位女人,都没有因突然的死亡而失去自身的尊严。不幸使他们变得更体面,用一种悲剧的色彩抹去了他们的奇怪经历,而没有像许多人一样,由于年月的消磨、疏忽和销蚀,将每条生命降低到成了一种乏味的粗俗。

  对大多数关心这件事结果的人来说,多少就有些不一样了。陌生人已经听说过许多这样的事,现在只不过是又听说了一件而已;但是在事先毫无估计,因而缺乏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来了一阵打击,它的影响就是相当直接的了。由于这件丧事来得太突然,使托马茜的感觉都有些麻木了;不过尽管脑子十分浑浑噩噩,但有一点她很清楚,那就是她失去的这位丈夫本该成为一个更好些的男人,想到这点,丝毫减轻不了她的悲痛。相反,这个事实一开始似乎使死去的丈夫在年轻妻子的眼中显得更为突出,成了彩虹所无法缺少的云彩。

  不过对未来的恐惧已经过去。原先觉得自己将成为一个弃妇的模模糊糊的担忧也不复存在。一度,令人胆战心惊的猜测是个最坏的事情;现在它已成了理性的考虑,一件有限的坏事而已。小尤斯塔西雅依然是她主要的关心所在。她的悲伤中有着谦恭,她的态度是逆来顺受;当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她的精神就开始会平静下来。

  假如我们能把托马茜现时的满腔悲伤和尤斯塔西雅生前的宁静,都用平常的尺度来衡量一下,可以看出,她们两人的态度几乎都达到同样的程度。不过托马茜现时的态度,在阴沉的气氛中可算是光明的,但跟她先前的开朗相比,却是十分忧郁的。

  春天来了,令她平静;夏天到了,令她宽慰;秋天光临,她开始感到了欣慰,因为她的小女孩长得又强壮又活泼,每天不光长身体也日渐懂事。外界发生的一切都引不起托马茜的丝毫奢望。怀尔德夫没留下任何遗嘱就死了,她和孩子成了他唯一的亲属。在有关遗产的必需手续都办理过以后,所有的债务也清偿完毕,她丈夫的叔叔所剩余的遗产归到了她的手中,这才发现将要归于她和她的孩子的所有遗产离一万镑只差一点儿。

  她该到哪儿去生活?摆明着的地方是花落村。那些实实在在的旧房间比一艘护航舰的甲板间高不了多少,在安放她从小客店里带来的那架新座钟时,也需要把地面挖下一些,在地面未挖下前,还得把座钟顶上那几个漂亮的铜圆头旋下来;不过,尽管房间条件并不好,但间数却不少,它们勾起了她对早年的回忆,因而令她更感亲切。克莱姆十分高兴让她成为这儿的房客,他自己则有后楼顶上的两个房间作为住所就足够了,他就在那儿静静地住着,他的房间与托马茜和三个仆人住的地方分隔开(现在托马茜是个有钱的夫人,她觉得应当请仆人);他按自己的方式生活着,思考着自己的问题。

  悲伤让他的外貌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更深刻的变化发生在他的内心。或许有人会说,他的内心饱受折磨。他没有敌人,也没有什么人会反对他,这也成了他十分尖刻地责备自己的原因。

  有时他也确实想到,命运不公正地利用了他,因而可以这么说,把人生下来,就是把他放在一个让人感觉得到的进退两难的境地,人们生活的目标不是为了追求荣耀,相反,他们应当仔细考虑如何不失体面地从这种荣耀中抽身退出。然而,他倒并没有老是觉得,上天一直在尖刻地毫无怜悯地玩弄着他和他的亲人,在他们的灵魂中打上如此深刻的烙印。通常,除了最严酷的人,大多数人总是这样想的。人类总是努力不去作出一个辱没造世主的假设,总是犹豫着,不想去接受一个比他们的道德水平更低的主宰权力;甚至当他们坐在巴比伦的溪水边哭泣时,也会想出理由,为引起他们伤心流泪的苦恼作辩解。

  因此,尽管人们当着他的面徒然地说一些劝慰的话,他在一个人独处时,还是能在自己的选择中找到一些宽慰。依他的生活习惯,有了这幢房子,加上他从母亲那儿继承的每年一百二十镑的遗产,足够满足他生活上的一切需要了。资财并不看它的总额有多少,而取决于开销是否量入为出。

  他经常独自一人在荒原上散步,此时,过去便会用它幽灵般的手抓住他不放,让他去听它讲述它的故事。他的想象便会让这个地方,住上它在古老时代的居民:那被人遗忘的凯尔特部落,在他的周围顺着他们的路向前跋涉,此时他几乎就生活在他们之中,看着他们的脸,看见他们站在四周一个个隆起的坟冢旁边,这些个坟冢完好无损,就跟当时建立起一样。那些纹身的原始人选择了大片可耕种的土地,他们跟那些在这儿留下了自己痕迹的人们相比,就好像在纸上写作的作家跟在羊皮纸上写作的作家相比一样。前者的记录早已被后人的耕耘所淹没,然而后者的作品却还存留下来。尽管如此他们全都生活过又死去,全然意识不到等待着他们遗址的不同命运。这使他想到了不可知的因素在永恒的演变中所起的作用。

  冬天又到了,随之而来的是风、霜、温顺的旅鸫,以及点点闪烁的星光。在过去的这一年里,托马茜几乎没感觉到季节的变化;今年,她敞开了心怀,意识到了外界所有的变化。当克莱姆坐在特大号字体的书本面前时,这个亲密的堂妹、她的小孩,还有和那些仆人在一起的生活,让克莱姆感觉到的,只是通过这层木头隔墙传进来的各种声音;不过到后来,他的耳朵变得对这些从房子其他部分传来的轻微声音耳熟能详,几乎能确准他们活动的种种情景。一个只有半秒间隙的轻微敲击声表明托马茜正在轻轻摇动摇篮,一阵起伏的嗯哼声表明她正在给孩子唱催眠曲,哄她入睡,一阵沙地上的沙子发出的吱嘎声,听起来就像石磨在磨时发出的声响,于是他眼前便出现了汉弗莱、费厄韦或是萨姆迈着沉重的脚步,走过厨房的石板地上的情景;一阵轻轻的孩子似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首响亮的快活的曲调,表明那是坎特大爷来了;坎特大爷说话时突然中断,表明他正在喝一杯淡啤酒;一阵嘈杂声和门的砰砰声说明要出发去市场了;而托马茜,尽管她增添了一种上流社会的眼界,却依然过着一种非常可笑的节俭生活,这样她最终有可能为她的小女儿省下每一分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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