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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〇


  此时,怀尔德夫来到了河湾前段,约布赖特手中的马灯中射出的光,只照出水闸河湾上一小块狂躁不安的水面,在这位前工程师面前的是从上面闸门上翻滚而下的道道湍流。就在这面涌动起伏的狭长镜面上,有一个黑黝黝的人形,在一股回卷的急流中慢慢起伏。

  “哦,我亲爱的!”怀尔德夫用一种极度痛苦的声音叫了起来;他根本没去多想,甚至连外衣也来不及脱,便一头扎进了这口水波翻滚的大锅中去了。

  这时,约布赖特也看见了这个在水里翻腾的人影,尽管看得不很清楚;怀尔德夫跳进水里后,他便想到那儿是个人,要去抢救,于是他也打算跟在后面跳进水里。他先想好了一个较好的计划,于是他把马灯靠在一根桩子上使它不至于倒下,然后绕到水湾下部,那儿没有挡水墙,他跳进水里,大胆地涉水走到较深的地方。到了两脚碰不着地的地方,他便游起来,被水带到了水湾的中心,他看见怀尔德夫在那儿挣扎着。

  他们在这儿紧张行动的当口,维恩和托马茜正艰辛地在荒原下角朝灯光方向行走。他们离这条河太远,听不见跳河的声音,但是他们却瞧见了马灯的移动,并且看见这盏灯一直进入了草地里。等他们来到马车边时,维恩便猜测刚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儿发生了,他忙不迭地朝灯光移动的方向赶去。维恩走得比托马茜要快,一个人赶到了水坝边。

  克莱姆放在桩子边的那盏灯还照着河面,红土贩子瞧见有一样东西一动不动地浮在水面上。由于他手中有那个婴儿拖累,他奔回去迎上了托马茜。

  “对不起,怀尔德夫太太,请抱着这孩子,”他急匆匆地说,“抱着她赶快回家去,把马夫叫起来,然后要他赶快把住在这儿最近处的人叫来帮我。有人掉进水坝里去了。”

  托马茜抱过孩子跑了。当她跑到加篷的马车跟前时,尽管马从马厩里牵出来不久,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似乎意识到有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她第一次看清这是谁的马。她几乎昏了过去,要不是她的神经始终处于一种紧张的状态,一心不想让她的小宝贝受到伤害,因而使她具有一种惊人的自制力的话,她是根本没法抬起脚来再走一步的。她就这么焦急万分地进了屋,把孩子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叫醒了马夫和女仆,然后又跑到最近的一家农舍报警去了。

  迪格雷重又回到了水湾的陡岸边,看见小闸门都抽上来了。他发现有一块小闸门就放在草地上,便用一条胳臂夹起一块,一手拿着马灯,像克莱姆一样来到了水湾下部。一到深水区,他便横跨在小闸门上,这样他可以随意地在水面上浮动。空着的一只手高举着那盏马灯。他用两只脚在水里划动,不停地在水湾里打圈圈,每次被一道回冲的水流带到水湾上游,又回流到水流的中间。

  起先他什么也看不见。接着在闪烁的漩涡和白色的泡沫中,他分辨出了有一顶女人的帽子在漂浮。这时他开始在左边的挡水墙下搜寻,一样东西几乎就在他身边浮上了水面。这个人并不像他原先所想的是个女人,相反却是个男人。红土贩子用牙咬住马灯提环,抓住了浮在水面上的这个男子的衣领,然后用另一只手抱紧小闸门,用力冲向最湍急的那股水流里,于是这个失去知觉的男子、小闸门,还有他自己,都一起被这股水流带到河下游去了。等到维恩的脚一触到浅水区底下的卵石,他便站稳脚,向陡峭的岸边走去。等到了水及腰部的地方,他便扔掉了小闸门,努力拖着这个男子向前走去。这是件相当费劲的事,他发现原来这是因为这个不幸的陌生男子的脚被另一个男人的两条胳臂紧紧抱着,后者整个人此时依然还完全浸没在水中。

  此刻,他听到有脚步声向他跑来,他的心猛烈跳起来,接着有两个被托马茜唤醒的男子出现在上边的陡岸上。他们向维恩所在的地方跑来,帮助他把两个看上去被淹死的人抬起来,将两人分开,然后把他们放上了草地。维恩拿起马灯照着两人的脸。先前在上面的那个人是约布赖特;而完全淹没在水下的那个人却是怀尔德夫。

  “现在我们必须把整个水湾再搜寻一遍,”维恩说,“那里有一个女人。拿一根篙竿来。”

  一个男人跑到人行桥上,拆下了扶手。然后红土贩子和这两个男人像先前一样从下游入了水,连手合力向水湾搜去,一直到了水湾向中心倾斜的地方。维恩没算错,先前任何一个沉入水中的人都会被水冲到这个地方来的,因为他们大约找了一半的地方,一样东西阻碍了他们的前进。

  “把它拉向前去,”维恩说,于是他们用那根木杆拨动着它,直到把它拨拢到他们的身边。

  维恩潜入河里,抱上来一满把湿衣服,衣服里包着一个女人冰凉的身躯,这就是感觉自己已没指望了的尤斯塔西雅的尸体。

  他们回到岸边,托马茜就在那儿,她沉浸在极度的悲伤之中,俯身在两个躺在那儿的失去知觉的男人身上。人们已经将马儿和马车赶到了最靠近这儿的路边,把三个人抬进马车里只需要几分钟的时间。维恩牵着马儿,用手扶着托马茜,其他两个人跟在后面,一路来到了小客店。

  被托马茜叫醒的女仆匆忙穿好衣服,升起火,其余仆人还一点没事地在屋后呼呼大睡。没有知觉的尤斯塔西雅、克莱姆,以及怀尔德夫被抬了进来,放在炉前小地毯上,脚朝着炉火,立刻用上了这些个能想得出来的办法,想使他们恢复知觉,同时,派马夫前去请医生。然而似乎见不到这三个人有丝毫生还的迹象。这阵忙乱反倒使因悲伤过度而神志恍惚的托马茜冷静了下来,她拿着一瓶氨水放到克莱姆的鼻子底下,这个办法已在另两个人身上试过了,但毫无用途。没想到克莱姆竟叹了一口气。

  “克莱姆活过来了!”她惊叫起来。

  很快,他的呼吸就显得十分有节奏了,于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想用同样的办法来挽救自己丈夫的生命;但怀尔德夫毫无反应。有充分理由让人认为他和尤斯塔西雅已经永远感觉不到这种刺激的气味了。但他们一直尽力进行抢救,直到医生到来,然后,这三个毫无知觉的人被依次抬到楼上,放在温暖的床上。

  没多久,维恩就发觉不需要自己再陪伴在一边了,于是他便来到门边。他几乎没法相信,这样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悲剧竟然就此落在了这个他极其关注的家庭身上。毫无疑问,托马茜一定会被这件突如其来、令人无法忍受的事件击垮的。现在,坚毅而头脑清醒的约布赖特太太已经不在了,无法支持这个温柔女子度过这场打击了;而且,一个旁观者不管是多么无动于衷,不管他会如何想象她失去了怀尔德夫这样一个丈夫会有怎样的感受,但有一点毫无疑问,那就是,此刻这个打击把她弄得魂不守舍,惊恐万状。至于他自己,并没有权利去安慰她,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在这儿再待下去了,因为他在这幢房子里只是个陌生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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