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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如果尤斯塔西雅能够跟在红土贩子后面,那么她很快就会明明白白地证实她的想法一点没错。等克莱姆将他的手臂伸给她,领着她离开这儿后,红土贩子马上扭头离开了这条被人踩踏出来的通向东埃顿的小径。迪格雷先前只是陪克莱姆一起走过来,他的大车重新又回到了这一带。他迈开两条长腿,趟过荒原中根本没路的地方,朝怀尔德夫刚才离去的那个方向走去。只有一个走惯夜路的人,才能在这种时候以维恩这样的速度从这杂草乱枝丛生的土坡走下去,却不会一头栽下一个土坑里,或是一脚踩进一个野兔窝里而折断自己的一条腿。但是维恩一路走去却没有碰到什么大的不便,他迅疾行走的方向是朝着淑女店。他大约花了半个小时便到了这个地方,他很清楚,在他动身时,在特露普角附近的人绝不可能在他之前赶到这儿。

  这家孤零零的客店还没关门,它主要是为那些赶长路时经过这家小客店的旅客服务的,尽管里面几乎见不到什么人影,生意还未结束,这些人现已重新上路。维恩走进了酒吧,要了一大杯麦芽酒,然后用一种无动于衷的口吻询问女仆,怀尔德夫先生是否在家。

  托马茜正坐在里面的一间房间里,听到了维恩的说话声。店里有客人的时候,她很少露面,这是因为她生来就不喜欢这门行业;不过知道今晚没别的人在店里,她就走了出来。

  “他还没到家,迪格雷,”她高兴地说。“不过我想他快回来了。他是到东埃顿去买一匹马的。”

  “他是戴了一顶低顶宽边的软毡帽吧?”

  “是啊。”

  “那么我在特露普角看见他了,带了一匹马朝家里来了,”维恩干巴巴地说。“很美的一匹,有一张白脸,一道长鬃如黑夜般乌黑。毫无疑问,他很快就会到家了。”他站起身,朝托马茜那张纯洁、甜美的脸蛋凝望了一会儿,他看见了,打从上次见她以来,她的脸上蒙上了一道悲哀的阴影,于是他斗胆说了一句,“怀尔德夫先生看来常在这种时候外出。”

  “哦,是啊,”托马茜装出一种十分快活的声调大声说道。“丈夫们总是不尽职的,这你也知道。真希望你能告诉我有什么不露痕迹的好办法,能帮助我按自己的意愿在晚上把他留在家里。”

  “如果我知道有这种办法的话,我会帮你考虑的,”维恩用同样的轻松口吻答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真的那么轻松。然后他用一种他发明的样子朝她鞠了一躬,扭身朝外走去。托马茜向他伸出手去;红土贩子没发出一声叹息,尽管他内心里有许多声叹息,他走了。

  过了一刻钟,怀尔德夫回来了,托马茜用她现在常有的羞涩样子,简短地问了一声,“达蒙,那匹马在哪儿?”

  “哦,我最终还是没买下它。那家伙要价太高了。”

  “可是有人在特露普角看见你牵着它朝家里走来——一匹漂亮的马,有一张白脸和一道黑夜般乌黑的鬃毛。”

  “啊!”怀尔德夫说,两眼盯住了她:“谁跟你说的?”

  “红土贩子维恩。”

  怀尔德夫脸上的表情古怪地凝固住了。“他一定是搞错了——那一定是另一个人,”他慢慢地说道,十分恼怒,因为他明白维恩的报复行动又开始了。

  【第四章 用上了粗暴的压制手段】

  看起来,托马茜的话说得很简单,但却有那么多含意,一直在迪格雷·维恩的耳边回响:“帮帮我,让他晚上留在家里。”

  维恩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回到了埃顿荒原,他只是想到荒原的另一边去:他跟约布赖特家的事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又有自己的事情要干。然而他突然开始感到,不知不觉地,自己为了托马茜的缘故又要玩弄先前的策略了。

  他坐在他的马车里思索着。从托马茜的话和她的样子里,他已经确切无误地知道,怀尔德夫根本不把她放在心里。如果不是为了尤斯塔西雅,那么他还会为了谁而如此不把托马茜放在心上呢?然而,还没法找出充分的理由,让人相信他是在尤斯塔西雅有目的有步骤的怂恿下,才这么干的。维恩决定无论如何要细加留神,盯住那条从怀尔德夫家经过山谷到爱尔德沃思克莱姆家的冷僻小路。

  正如大家已经看到的,这回怀尔德夫完全不是存心的,并没有什么预先考虑好的诡计,打从在尤斯塔西雅的婚礼上见过她以后,除了这次草坪舞会外,他确实没见过她一次。但是最近他的一种富有浪漫色彩的习惯,却把他这种耍弄诡计的本性暴露无遗了:那就是他习惯在天黑后漫步向爱尔德沃思走去,在那儿观看月亮和星星,观看尤斯塔西雅的家,然后再优哉游哉地走回家去。

  因此,红土贩子在节日后的那个晚上留神进行观察时,便看见怀尔德夫从那条小路走下来,倚在克莱姆家院子的前门上,长叹一声,然后又折身返回。很显然,怀尔德夫的诡计还只是随意的,并没有真正将它付诸实施。维恩赶在他前面下了山丘,来到了一个地方,小路在这儿成了经过石南丛的一道深深的小沟;他很神秘地在地上趴了几分钟,然后才起身离开。等怀尔德夫经过这地方时,他的脚踝给什么东西绊住了,他一头栽倒了下去。

  等他缓过气以后,他坐起身,侧耳倾听着。一片漆黑,除了夏日的风无精打采地吹过外,四野阒然。他用手摸索着,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绊倒了自己,他发现有两蓬石南越过小路给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个环扣,谁打这儿经过肯定会给绊倒。怀尔德夫拉下了把石南连结在一起的绳子,然后用还算走得快的速度继续向前走去。回到家里,他发现这根绳子是红色的。这正是他预料中的。

  尽管他有些心虚,但这种肉体惩戒还没有达到令他感到害怕的程度,不过这个突然的打击来自一个怀尔德夫相当熟悉的人,这一点确实令他惴惴不安。然而这并没有令他就此改变自己的行动。过了一两晚,他又顺山谷朝爱尔德沃思走去,一路上他小心地避开任何小径。意识到自己遭到监视,有人想耍手腕来阻止他这种浪漫的癖好,这倒使他这种如此富有浪漫色彩的漫游更具刺激性,因为至今为止这种危险还不足以让人害怕。他猜测维恩是和约布赖特太太连手来对付他的,他觉得与这种联盟进行斗争肯定是合情合理的。

  整片荒原今晚显得格外荒寂;怀尔德夫嘴里含着一根雪茄,往尤斯塔西雅家的院门里眺望了一会儿以后,受自己本性中那种不合法感情的诱惑,他向院里的那扇窗户走去,窗子没有完全关紧,窗帘也只放下了一部分。这就使他能看到屋里的情景,只见尤斯塔西雅独自一人坐在屋里。怀尔德夫凝视了她一会儿,然后退回到石南丛中,轻轻地击打着草丛,各种虫子飞蛾都惊飞起来。他逮住一只,又回到窗前,把飞蛾放到窗缝前,松开手。飞蛾朝尤斯塔西雅坐的桌子上的那支蜡烛飞去,绕着火焰飞了两三圈后,一头扑进了火焰。

  尤斯塔西雅吃了一惊。她对这个信号相当熟悉,当年怀尔德夫偷偷来到迷雾冈追求她时,就是用这个暗号的。她立刻知道怀尔德夫在外面,可是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办时,她的丈夫正好从楼上下来了。受此一惊,尤斯塔西雅的脸发烧,脸色绯红,这在她可是太少见的情况了。

  “你脸色好红,亲爱的,”约布赖特说,这时他已走得很近,看得十分清楚。“如果你脸色总是保持这样,对你倒没什么坏处。”

  “我觉得很热,”尤斯塔西雅答道。“我想我得到外面去走一走。”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噢,不必了。我只到院门口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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