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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我们这个地方很少有人能同他一争高下的,”萨姆说。“每当举行聚会时,他总是走在前面的乐队里,吹奏着单簧管,似乎他这一生除了单簧管外从不玩别的。等走到教堂门口,他就会扔下单簧管,登上楼台,抓起低音提琴,自顾自拉起来,好像他除了低音提琴外从不玩其他乐器。人们——就是那些真正懂得五线谱是怎么回事的人——就会说,‘一点不假,我看这跟刚才那个吹出一手好单簧管的人就好像完全不是同一个人似的!’”

  “我还记得,”割荆柴的说,“真是了不起,一个人竟能一直握住那根单簧管,而且从不错一个指法。”

  “还有金斯比尔教堂。”费厄韦又重新扯开去,就好像一个人打开了同一座富矿的又一条新矿脉。

  怀尔德夫感到难以忍受,连气也透不过来,他透过隔板朝关在里面的两个女人望去。

  “他总是在星期天下午出去拜访他的老熟人安德鲁·布朗,此地第一流的单簧管手;也是个相当出色的人,不过他的演奏稍稍刺耳了些,你们可还记得吗?”

  “是这么回事儿。”

  “在做礼拜时,有时约布赖特乡亲会取代安德鲁的位置,让安德鲁稍稍打个盹,这是任何朋友都会这么做的。”

  “任何朋友都会这么做的。”坎特大爷说,而其余的听众则不吱声,只是频频点头,表示他们同意这看法。

  “等安德鲁一睡熟,约布赖特乡亲从他的单簧管里吹出了第一个单簧音,教堂里所有的人立时察觉到,他们当中出了个不同寻常的人。所有的人都把头扭过去,大家都会说,‘啊,我想是他!’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个星期天——那次正是拉低音提琴的日子,约布赖特带来了他自己的提琴。是演奏第一百三十三首赞美诗,吹的是《利迪亚》调。等他们一起唱到‘这好比那贵重的油,浇在亚伦的头上,流到胡须,又流到他的衣襟’时,约布赖特乡亲正好全身心地投入了他的演奏,他猛拉琴弓,几乎将那把提琴一拉为二。教堂里所有的窗子都发出了格格的声响,似乎暴风雨正在降临。老牧师威廉姆斯穿着圣洁的白法衣,十分自然地举起双手,就像他穿着家常衣服一样,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噢,我们教区竟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人!’不过整个金斯比尔确实没一个人能比得上约布赖特。”

  “窗户那么震动不危险吗?”克里斯廷问。

  没人答理他;这一刻,所有的人都如痴如迷地坐在那儿,为所描绘的演奏场面所倾倒。就跟法里内利〔注: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在王妃公主们面前的引吭高歌,谢里丹〔注:英国喜剧作家、政治家和演说家。 〕那有名的比格姆演讲,以及其他这类例子一样,由于这些风光情景早已不为世人所见,因而在那个值得纪念的下午,已故的约布赖特先生的“壮举”便更其显得荣耀辉煌了,当然,如有可能将它跟别的例子加以比较,进行评判的话,倒或许会大失其光彩的了。

  “决计想不到他竟然会英年早逝。”汉弗莱说。

  “唉,在他去世前几个月,他已成了半截入土的人了。那时,女人们还总是在绿山市集上举行赛跑,争夺睡袍罩衣什么的,我老婆那时还是个爱蹦爱跳的长腿姑娘,还没一个出阁的姑娘那么高,她跟其他娘们一起去了,因为她那时还没有变得那么笨重,还是个赛跑好手哪。等她到家后我说——那时我们还刚成亲不久——‘宝贝,你赢得了什么啊?’‘我赢了——哎,我赢了——一块衣料。’她答道,脸也红了那么一会。那一准是贴身内衣而不是件长袍,我寻思道;果然是件贴身内衣。嗳,想想也怪,如今她不管对我说什么,脸都不会红一下的,可当时连说这么件小事儿也……不过,那时她接下去说的,也便是我如今要讲的这件事了,‘哎,甭管我得的是什么衣服,白的也罢,有花的也罢,让人瞧的也好,没人瞧的也好,(在那些日子里,那可确实能算作一件大有派头的衣服了。)我真是宁可不要它也不想看到我见到的那件事儿。可怜的约布赖特先生刚到市集,人就变得很不舒服,又硬给送回家去了。’那是他最后一回在教区露面。”

  “他就此一天天衰弱下去,不久便听说他去世了。”

  “你们觉得他去世的时候会很痛苦吗?”克里斯廷问。

  “噢,不会;完全是另种样儿。他毫无心灵的痛苦。他真幸运,成了万能的上帝的人了。”

  “可其他人呢——费厄韦先生,你觉得他们会很痛苦吗?”

  “那要看他们是否害怕了。”

  “我可一点不害怕,我感激上帝!”克里斯廷紧张兮兮地说道,“我很高兴我不怕,这样到那时候我就不会感到痛苦了……我想我不会害怕的——不过如果我害怕了也没办法,我可受不了那份痛苦。我只希望到时我能不害怕就好了。”

  一阵凝重的沉默,这时,蒂摩西打没遮没挡的窗子往外望去,他说,“咦,那个小篝火是怎么回事儿,就是挨近老船长维伊家的那个!真怪,这篝火老烧得那么旺,一点没变过。”

  所有人的眼光都往窗外望去,没人留意到怀尔德夫赶紧掩饰起了他脸上即刻闪现一下的神情,那神情表明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一点不错,就在远处昏暗的荒原山谷,雨冢的右边,确实能看见那火光,小小的,但跟先前一样,篝火烧得很稳,一点不见减弱。

  “那火点得比我们的篝火还早,”费厄韦顾自说下去,“可这会儿周围所有人的篝火都熄了,它却还亮着。”

  “说不定那火烧得真有点名堂!”克里斯廷喃喃自语道。

  “什么名堂?”怀尔德夫不客气地问道。

  克里斯廷正在想东想西,一时间没作出回答,蒂摩西帮他作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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