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歌德 > 威廉·麦斯特的漫游年代 | 上页 下页
三四


  “我们的初学者出于自身的令人赞美的思想,不想干扰任何人,自愿或长或短地在荒野里隔离一些时间,勤昔学习,好取得成绩,然后去接近居民社会,因此时时有人得到允许去试一试,而且极少失败,因为在这样的组织里和在我们其他的组织里一样,很讲究知耻和自励。恭喜令郎有一副好嗓音,这使我由衷地高兴,其他的事情,办起来就更容易了。”现在他们来到一个地方,费立克斯要留下来,接受环境的考验,一直等到他们通知正式录取他为止,他们已经听见从远处传来愉快的歌声,这是一种游戏,这次是男孩们在尽情享受庆祝活动。这时响起一阵大合唱的歌声,一大圆圈里的每个成员都高兴、响亮而积极地唱着,完全服从指挥的示意。

  指挥却常常使唱歌者感到意外,就是他发出信号中断合唱的歌声,用指挥棒指挥个别参加者,要求他立即单独用合适的歌曲来配合逐渐减轻的声音,同时与浮现在眼前的意识相一致。绝大多数人已经表现得很灵活了,少数不能掌握技巧的人,就心甘情愿地交出他们的罚物,而不受到嘲笑。费立克斯够孩子气的,立即参加到他们当中,还勉强唱得过去。此后他掌握了第一种敬礼;他立即把手放在胸口上,眼睛朝上望,却带着调皮的神情,让人看得出来,这时他还没有领悟那种秘密意识。

  舒适的地方,良好的接待,快活的伙伴,这一切使男孩十分惬意,他眼看父亲离开,也不特别觉得难过:倒是他目送被牵走的马匹几乎更心疼一些,不过他接受指示而安心下来,因为他听说,他不能把马留在本区,人们对此答应他,纵然得不到原马,他将出乎意外地再找到一匹相同的、活泼而训练有素的马。

  因为找不到头领,于是管事说:“我要离开您,去办我的事情;但是我想带您去见三老,他们在主管圣物,您的信也到了他们手里,他们三人一起就代表头领。”咸廉早就希望提前知道圣物的情形,但对方答道:“三老为了报答您的信任,把令郎委托给我们,将本着明智和公正的原则,一定向您透露必要的东西。我称为圣物的那些可见的崇敬物,是封闭在一个特区里,不同任何东西混在一起,也不受任何东西的干扰,只在一年的某些时候,让学生们根据所受教育的程度走进那儿,以便在历史上和感情上受到启发,因为他们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所以在履行其义务的时间里就会尽心尽力。”这时威廉站在被高墙包围的山谷森林的大门口,有扇小门接到某种信号后就自动打开了,一位庄重、体面的男子出来接待我们的朋友。他置身在一个宽大、美妙的绿色空间,各种高低不同的树木荫蔽着,通过这又密又高的天然花木,依稀辨别出雄伟的围墙和堂皇的建筑物;他受到陆续到来的三老的友好接待,他们终于交谈起来,这时每人各抒所见,然而我们只能扼要地概括这次谈话的内容。

  “因为您把令郎委托给我们,”他们说,“我们有责任让您更深入地了解我们的方法。您已经见到了一些外部的现象,这不能使您马上理解;您想首先知道什么呢。”

  “我看到了郑重的、但古怪的敬礼姿势,我希望知道它们的意义,在你们这里,外部的形式一定和内部的含义有关,相反,也是这样;请让我知道这种关系。”

  “出身高贵的健康孩子,”对方答道,“随身就带来许多天赋;大自然赋给了每人一生所需的一切;我们的义务是发展这种天赋,当然,它往往也会自发地发展得更好一些。但是有一样东西,没有人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然而它却是使人在各个方面之所以成为人的关键。要是您自己知道是什么,就请说出来吧。”威廉思索一会儿,就摇摇头。

  三老经过郑重的踌躇后,大声说:“敬畏!”威廉惊呆了。“敬畏!”对方重复一遍。“所有的人都缺少这个,也许您自己也缺少吧。”

  “您看见了三种姿势,我们传授三重敬畏,把它们加起来,就形成一个整体,这样才达到最高的力量和效果。第一种是敬畏在我们之上的东西。那种姿势是:双臂交叉着放在胸前,愉快的目光朝着天上,这就是我们教给未成年的孩子们的东西,同时要求他们证实,有个神在天上,他反映和显示在父母、师长、上司当中。第二种是敬畏在我们之下的东西。双手反剪在背后就象被缚住一样,目光微笑地下视,这说明要幸福而愉快地注视大地;它是给予食物的地方;它赋予我们非常多的快乐,但也带来过分的苦恼。如果一个人不论自己有无过错,肉体受到损害,如果别人故意或者无意伤害他,如果尘世的无意志者给他增添了一种痛苦,他就会考虑到这一点:因为这类危险伴随着他整个一生。当我们确信,这种程度的教导对他产生了足够的影响,我们就尽快把我们的学生从这种姿势中解脱出来:然后我们鼓励他振作起来,面对伙伴,向他们看齐;这时,他就会坚强勇敢地站立着,而绝不会孤单地自顾自地站着;他只有和同伙团结起来,才能同世界相抗衡。此外,我们不知道还可以补充点什么了。”

  “我明白了!”威廉答道,“人群之所以糟糕,就因为他们只喜爱乱想和乱说的环境;凡是投身在这种环境中的人,很快就对上帝冷淡,鄙视世界,而仇恨同类,真正的、诚实的、不可缺少的自信,却毁于自大与傲慢之中。

  尽管如此,”威廉继续说,“请您允许我提出唯一的一点异议:难道说,人们不是历来就把野蛮民族畏惧强大的自然现象以及其他不可解释、预感重重的事件当作萌芽,而一种更高级的感觉、一种更纯洁的思想即由此而逐步发展起来吗?”对方接口答道:“畏俱也许是天性,但敬畏不是,人们畏惧某种已知或未知的强大东西,强者试图战胜它,弱者试图躲避它,两者都希望摆脱它。如果人们短时间把它排除掉,如果他们的天性又有点儿恢复了自由和独立,于是他们自己就觉得幸福。自然的人在他的一生中千百万次地重复这种活动,他从畏惧争取到自由,又从自由被赶入畏惧,始终踏步不前。感到畏惧是容易的,但是难受的;怀着敬畏是困难的,但是舒畅的。人不乐意下决心去敬畏;或者说,他从不决定那样作;因为这是一种较高级的意识,是人的天性中固有的,只有在特殊受惠者的身上才自动发展起来,所以人们历来就把他们当作圣人,当作神。所有真正宗教的尊严和事务就在这儿,根据所崇奉的对象来看,实际上也只有三种宗教。”男士们暂停谈话,威廉默默沉思一会儿,因为他内心感到自已无法解释那些古怪话句的意尽,于是他请求尊敬的对方继续讲下去,对方立即满足他的愿望。他们说:“没有一种建立在畏惧上的宗教会在我们当中受到重视。

  至于人怀在心里的敬畏,在他崇奉时,也保持春自己的荣誉,他不象在畏惧的情形下,心里发生矛盾。建立在敬畏我们之上的东西的宗教,我们称作人民的宗教,它是广大民众的宗教,是从低级畏惧中最初幸运地脱离出来的,一切所谓异教的宗教都属于这一种,尽管它们有各种不同的名称。第二种宗教,即建立在敬畏我们的同类之上的,我们称作哲学的宗教,因为站在中间的哲学家,必须把一切较高的东西向下拉到自己身边,把一切较低的东西向上拉到自己身边,他只有处在中间位置才配赢得哲人的称号。由于他洞悉对同类的关系,也就是对全人类的关系,以及对所有其余尘世环境的关系,——不管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所以从宇宙的意义上看,他才单独生活在真理中。现在轮到谈第三种宗教,即建立在敬畏我们之下的东西的宗教,我们称它作基督教,因为在基督教中这样的思想显示得最多;这是人类可能和必须达到的最后东西。不过这里需要的是,不仅让大地位于我们之下,并引以为更高级的出生地,而且承认卑贱与贫穷,讥嘲与蔑视,耻辱与穷困,痛苦与死亡是神圣的,甚至于不把罪孽与犯罪当作阻碍,而当作促进神圣事业来崇尚和喜爱。关于这方面,固然一切时代都有如此迹象,但迹象并不是目的,一旦这种目的达到,人类就不能再回头了,人们可以说,基督教既然出现了,就再也不会消失,因为它既然体现为神圣,就再也不会解体了。”威廉问道:“你们特别信奉上述宗教当中的哪一种呢?”对方答道:“三种都信奉,因为它们合在一起才成为真正的宗教,从三重敬畏产主最高的敬畏,这就是对人自身的敬畏,那三重敬畏再次从这种敬畏发展起来,于是人就达到他所能达到的最高地位,他可以把本身当作是神和大自然所创造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不错,他可以停留在这种高处,而不会被自高自大和唯我独尊再拉入下流中去。”

  “这样一种信仰,而且用这种方式来发挥,倒不使我感到奇怪,”威廉说,“这同人们在生活中到处听到的东西是一致的,只不过是把别人分开的东西,却使你们联合起来。”他们接着答道:“这种信仰已经被世界上大部分人表示出来了,只是不自觉的罢了。”

  “怎么的?在哪儿?”威廉问。“在信条里!”对方大声答道,“第一条就是人民的,属于所有的人民,第二条是基督教的,为了同痛苦作斗争和在痛苦中受赞扬的人,最后第三条是说一个受到鼓舞的圣徒团体,这就是:

  最高级的好人和哲人。这三种神圣人物,在他们的形象和名字下已经表白出了这样的信念和指望,难道说,还不能公正地算作最高的统一吗?”

  “我谢谢,”威廉说,“你们愿意对我这个成年人——其实我对三种思想并不觉得陌生——把这个道理讲得这么透彻和连贯,如果我这时回想一下,你们把这种崇高教义先作为感性标志,然后用一些象征性的类比传授给孩子们,最后才向他们进一步作这种最高深的解释,我不得不表示高度的赞成。” “完全正确,”对方答道,“然而您还得知道更多的东西,您才会确信,令郎是在最好的人手里。不过这件事情留待明早再谈吧;现在请您好好休息,消除疲劳,明天一早才好愉快而精神饱满地跟随我们进入内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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