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歌德 > 威廉·麦斯特的漫游年代 | 上页 下页
三一


  他们已经回到家里了,女主人的车子驶到门前。他们赶上前去迎接她。

  可是当她从车上下来时,莱纳多吃惊得不知所措。她不是所想的人,不是揭发姑娘,恰恰相反,她也是一位身材苗条的美人儿,但是一头金发,具有金发女子所有的一切优点。

  这种美丽,这种妩媚,把莱纳多吓倒了。他的眼睛寻找的是褐发姑娘,现在向他闪光的完全是另一个人。他也想得起这副面容,她的言谈,她的举止,很快就使他明白过来:她是审判官的女儿,审判官受到伯父莫大的敬重,所以伯父大力资助嫁妆,帮助这对新婚夫妇。这一切以及更多的东西,年青太太在见面问候时都愉快他讲出来了,她的快活表情是由于意外的重逢而自然流露出来的。他们都在问,彼此是不是还互相认识:他们谈到体形的变化,因为在他们这种年龄的人是很显著的。瓦列琳一直令人愉快,而且显得特别和蔼可亲,愉快情绪使她摆脱往常平淡乏味的处境。大伙儿言来语去,气氛热烈,使得莱纳多能够控制自己,而不显得惊慌失措。威廉很快就得到男友对这稀奇的遭遇所给的暗示,于是尽可能地帮助他,瓦列琳怀着小小的虚荣心,就是男爵还没有见到家人以前,就想起她,而到她这儿来,这也使得她毫不怀疑,这儿另有意图或者是搞错了。

  他们在一起呆到深夜,两位朋友却巴不得彼此可以私下交谈,后来他们单独留在客房时,立即开始。

  “现在看来,”莱纳多说,“我无法摆脱我的苦恼。不幸的名字混淆,更使我觉得苦恼加倍。我从前常常看见这位金发美人儿同那位揭发女孩一起游戏,后者尽管说不上美,不错,我虽然年龄大得多,也同她们一起在田间和园里闲逛。两个都没有给我丝毫印象,我只记着一个女孩的名字,而把这名字错加在另一个女孩身上。现在我发现这个与我毫不相于的人儿,那样过度地高兴,而另一个人却不知道被抛到世界上哪个角落里去了。”第二天早晨,两位朋友差不多比那些忙碌的农人更早起身。为了愉快地见到客人,瓦列琳也同样及时醒来了。她料想不到,他们怀着什么心情来进早餐。威廉看得明白,莱纳多得不到褐发姑娘的消息,心情很难过,于是他把话题转到早些时候,转到游戏伙伴和他自己认识的场所,转到其他的回忆上头来,使得瓦列琳终于自然而然地想起往事,提到褐发姑娘,并说出她名字。

  莱纳多刚听到纳荷丁妮这个名字,就完全想起了这个人;但是随着名字一起,那个请求者的形象又出现在眼前,具有无比的压力,使他不忍再听其余的事情;瓦列琳怀着热烈的同情,讲述那个虔诚的佃户怎样被查封财产,放弃所有,被迫搬家,怎样靠在女儿身上,女儿只带着一个小小的行李卷。

  莱纳多快要晕倒了。瓦列琳讲得那么详细,可说是又幸又不幸,莱纳多几乎心碎了,多亏伙伴的帮助,才勉强控制住自己。

  他们分手了,夫妇俩提出完全真诚的请求,希望不久再见,而客人们的允诺却半是伪装出来的。正如一个人遇到喜事,把一切都往好处想,于是瓦列琳最后也对莱纳多的沉默,告别时显然心不在焉的神情,而且急匆匆地赶路,也作了有利于自己的解释,她虽然是位能干农人的诚实温柔的妻子,却也克制不住几分快意,据她理解,这是她从前的庄园主对她的一种复活或者新生的爱慕之情。

  经过这次不同寻常的事件以后,莱纳多说:“我们怀着这么美好的希望,竟然在近在咫尺的港口前面搁浅,我之所以对此聊以自慰,暂且放下心来,面对我的家人,是由于我在想,幸好上大指引您到我这儿来,您是位负有特殊使命的人,到哪儿去,为什么去,对您都是无所谓的。请您接受寻访纳荷丁妮这个任务,把有关她的消息传达给我。如果她幸福,我就满意了;如果她不幸,情您帮助她,费用由我负责。您不要有丝毫顾虑,千万别节省钱财。”

  “不过茫茫大地,”威廉含笑说,“我该到哪儿去寻找呢?如果连您都没有准儿,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您听我说!”莱纳多答道,“昨天夜里,您瞧我这个面临绝望的人,措手无策地来回走动,千头万绪涌上我的脑海和心头,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个老朋友,一位可敬的男子,他虽然没有直接教导过我,却对我青少年时期有过巨大影响。我本乐意请他作旅伴,至少是部分地区,可惜他莫明其妙地被那些奇妙的艺术和古董珍藏绊在家里,只能离开片刻时间。可是我知道这人交际极广,到处都保持着重要的联系;您赶到他那儿去,把我所讲的话告诉他,也许可以希望他本着他的敏感向您暗示某个地点或者可以找到她的一带地方。我在困境当中忽然想起,女孩的父亲属于虔诚教派,目前我是足够虔诚地面对道德的世界秩序,请求它这时大发慈悲,作一次有利于我的启示。”

  “还有一点困难,”威廉答道,“有待解决:我把费立克斯安顿在哪儿?

  在这完全不确定的路程上,我不好带他同行,但也不愿他离开我,我总认为儿子在任何地方都不及在父亲身边成长得好些。”

  “绝对不是,”莱纳多说,“这是父亲辈的一种好心肠的误会:父亲对儿子总是保持一种专制的关系,他不承认儿子有道德,反而喜欢他犯过失,所以老一辈的人爱说,‘英雄儿子变成无用的人’,我在社会上见得够多了,可以明白这种事情。幸而我们的老朋友对此可以给与最好的回答,我马上为您写封快信给他。几年以前,我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对我谈了好些有关教育方面的事情,我只能把这当作是一种乌托邦,在我看来,这意味着真实图像下的一系列观念、思想、建议和意图,彼此自然有关,然而在事物的平常进程中几乎碰不到一起。不过,因为我认识他,因为他爱用形象来证实可能与不可能的事情,我就姑妄听之,而现在这对我们正好有用,他肯定会对您详细说明地点和环境,您可以放心交托您的男孩,从聪明的领导那儿获得尽美尽善的东西。”他们这样交谈着策马前行,突然发现一座高雅的别墅,这是一幢具有庄重、典雅风味的建筑物,空敞的前厅,宽阔、幽雅的环境,四周林木森森,不过门窗都关得紧紧的,一片寂静,看去却保持完整。入口处有个半老的男子似乎正在工作,他们从这人口里得知,这儿是一位青年男子获得的遗产,就是他那不久前去世的高龄父亲遗留给他的。

  在继续探询之下,他们得到说明:原来继承人惋惜这儿一切都太完善了,以致于他无事可作,然而坐享现成,又不是他的本色,所以他在山麓附近寻找一个地方,为自己和同伴建造苔藓小屋,类似猎人式的僻静住处。至于这位传达消息的人是谁,他们也听出来了,他是共同继承遗产的看守人,负责尽心维护房屋的整齐清洁,使得任何一个怀念祖父、干预祖父产业的孙子,会发现这儿的一切都和儿子离开时那样原封不动。

  他们默默无言地走了一些时间,莱纳多沉思着说:人的特性是凡事愿意从头开始,男友答道:这点可以说明,也可以原谅,因为严格他说,每个人做事实在是从头开始的。他又大声说:“既然没有人免除掉折磨过上一辈人的苦恼,难道我们能够责怪他们,不愿丝毫漏掉上一辈享受过的欢乐吗?”莱纳多接口回答:“您鼓励我承认,除了我亲手创造的东西而外,我对任何东西实际上都不愿施加影响。我从不喜欢一个不是我从男童培养大的男仆,也从不喜欢一匹不是经我训练出来的马。由于这种特别的脾气,我也乐意承认,我不可抗拒地被引向最初的状况,我虽然旅游过一切高度文明的国度,接触到它们的人民,而我的上述感觉并不因此而变得迟钝,我的想象力越过大洋去寻求快感,在那朝气蓬勃的地区,有份迄今被忽视的家族产业使我怀着希望,把一项暗中决定、按照我的愿望而逐渐成熟的计划,终于加以实行。”威廉答道:“我对此没有什么可以反对的,这种思想,转到新的、不明确的地方去,本身就有种独特的、伟大的意义。我只情求考虑一点,就是这样一种事业只能使得全体成功。您到那边去,据我所知,那儿已经有您的家族产业;我的同伙怀着同样的计划,页且已经移民到那里去了,您同这些审慎、聪明和强健的人联合起来吧,对于双方来说,事业一定因此而变得容易一些,并得以不断扩展。”两位朋友在谈话中到达他们应该分手的地方。他们坐下来写信;莱纳多介绍他的男友给上述的奇特的男子,威廉则把新交好友的情况转告会社社员,因而也就义不容辞地写封介绍信,他在信的末尾也介绍他同雅尔诺讨论过的事,再一次说明理由,为什么他希望尽快解除那令人难堪的条件,要他作永恒流浪的犹太人。

  在交换信件时,威廉情不自禁地再次劝男友把某些考虑放在心上。

  他说:“处在我的地位,我认为最值得接受的委托,就是免除您这位高尚男子心情的不安,同时把一个人从假设的困境中拯救出来。人们可以把这样一个目标看作是导航星,纵然中途会出现或碰到什么意外,亭前可是预料不到的。不过我毋庸否认,您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如果您不是一个不轻易许诺的汉子,我就会要求您允许,不必再见那个您这么重视的女人,只听我报告她的情况安好,您就可以满足了,但愿我真正发现她幸福,或者我能够促进她幸福。不过因为我既不能也不愿使您许下诺言,那么,我凭着您觉得高贵和神圣的一切,恳求您为了您自己和您的家人以及我这个新交朋友的缘故,不找任何借口,去接近那个失踪的人,不要求我详细说明甚而说出我找到她的地点,以及我让她自由活动的地方。您只须听信我的话,她的生活安好,您就可以解脱和放心了。”莱纳多含笑答道:“您帮我这个忙,我会感谢的。至于您想要怎么做,或者能够怎么做,完全听凭您自便。您让时间,理智,也许还有理性对我作出决定好了。”

  “请您原谅,”威廉说,“可是,知道那种爱好以什么样的古怪方式,暗中在我们身上滋生的人,如果他预见到,一个朋友可能希望的东西,就是在他的处境和关系中一定会给他带来不幸和思想混乱的活,必定会感到害怕。”

  “我希望,”莱纳多说,“一旦我知道女孩生活幸福,我就摆脱她了。”两个朋友分手,各奔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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