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歌德 > 威廉·麦斯特的学习年代 | 上页 下页
一二八


  老妇渐渐驯服了那个粗鲁汉子洛尔贝克,把玛丽安妮的死讯通知他,让他相信费立克斯是他的儿子;他寄了几次钱给她,但是她留归己用,因为她已经说服奥蕾莉担负孩子的教育了。可惜这种秘密收入的好景不长。洛尔贝克由于生活放纵,消耗了他的绝大部分财产,而一再陷入情场,使得他那一颗对待想象中的第一个儿子的心变硬了。

  这一切听来大有可能,而且十分巧合,不过威廉还是不敢过分乐观;他似乎担心这礼物是凶神献给他的。

  老妇看出他迟疑不决的神情,就说:“您的多疑病只有靠时间来医治。

  您就把这孩子看作是外人的,那您更得仔细注意他,您看他的才能,他的性格,他的能力,要是您不是逐渐再看出您自己,那您就患了视盲症。我向您保证,要是我是个男子,任何人都不能偷偷塞一个孩子给我,可是妇女们有幸的是,在这种场合,男子们总不及她们的眼力好。”说完这些话以后,威廉向老妇人说明:他打算自己带费立克斯去,让老妇带迷娘到特蕾色那儿去,然后他允许给老妇一小笔养老金,随便她在哪儿花费都行。

  他唤迷娘前来,好让她对当前的变化有所准备。

  “麦斯特!”她说,“留我在你身边吧,这会使我愉快,不然,我会痛苦。”他向她解释,现在她已经长大了,必须为她的进一步教育做点事情,

  “为了爱和悲伤,”她答道,“我受的教育已经够了。”他提醒她注意自己的健康:她需得一位能干医生的持久照顾和指导。

  “为什么要照顾我呢?”她说,“要照顾的可多了。”他费了许多力气说服她,据说,现在他不便带她同自己一块儿去,而是想带她去一个他可以经常见到她的人家,这些话她似乎一点儿也听不进去。

  “你不要我在你身边吗?”她说。“也许打发我去老琴师那儿还好一些,可怜的老人是那么孤独。”威廉试图使她了解,老人被人好好地接纳下了。

  “我时时都渴念着他,”女孩回答。

  “但是我没有看出来,”威廉说,“在他同我们一起生活的时候,你并不是这么喜欢他。”

  “他醒的时候,我怕他,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但是他睡着的时候,我就喜欢坐到他的身边去,给他驱走苍蝇,老是看不够他。啊!他在可怕的时刻帮助了我,没人知道,我欠下他什么样的情。要是我认识路,我早跑到他那儿去了。”威廉不厌其详地向她解释当前的情形,说:她本是一个非常懂事的孩子,希望这次她也肯听从他的话。



  “理智是残酷的,”她答道,“还是感情好些。我愿意去你要我去的任何地方,不过让你的费立克斯同我一起!”说来说去,她始终坚持己见,威廉最后只好决定,把两个孩子都交托给老妇,打发他们一起到特蕾色小姐家去。这样对他反而好些,因为他还一直不敢认领漂亮的费立克斯作自己的儿子。他把孩子抱起来转来转去;孩子喜欢被人在镜子前举起来,威廉虽然在口头上不承认,却也爱抱孩子去照镜子,寻找镜子里他和孩子之间相象的地方。要是他有一霎那发现孩子很象自己,就把孩子按在自己胸口上;不过突然之间,他又被一种思想吓倒了,就是他可能是在自欺,于是他就放下孩子,让孩子跑去。

  “哦!”他叫道,“我能把这个无比贵重的宝物据为己有该多好啊!要是有人把他夺去,我将是所有人当中最不幸的人了!”孩子们乘车走了,这时威廉打算正式向剧院告别,不过他感觉出,自己已经告别过了,只消一走就完了。玛丽安妮不在了,他的两位保护神也离开了,他的思想追随着他们。漂亮的男孩好象是一种动人的、捉摸不定的形象,飘浮在他的想象力前,他仿佛看见男孩牵着特蕾色的手,穿过田野和森林奔跑,在自由的空气中和一个自由而爽朗的女伴身旁成长;自从他想把孩子安插在特蕾色的团体中,就更加重视她了。他甚而在作为剧院中的观众时,也含笑想着她;他几乎是和她在一起,舞台演出再也不使他发生错觉了。

  塞洛和梅林纳一旦听说他不再要求从前的位置,就非常客气地对待他。

  一部分观众希望他再度登台;这对他来说,自然是不可能的,剧团当中除了梅林纳太太,没有人希望他留下。

  这时他真正向女友告别,他感动他说:“一个人不应当那么狂妄自大,对于未来擅自许下某种诺言!他连最起码的东西也不能兑现,更何况是重要的意图。要是我想起在那个不幸的夜晚对你们大伙儿所许下的诺言,我感到多么惭愧。那时我们遭抢劫,害病,受到伤害,挤在一家小酒店里。当时的灾难怎样提高我的勇气,我以为凭自己的善良意志就可以找到财宝:现在一切都落空了,什么也没有!我作为债务人离开你们,而我感到高兴的,就是你们不再重视我的诺言,它是没有价值的,以后再也没有人为此而警告我了。”

  “您别那么不公平地对待自己,”梅林纳太太答道;“纵然没有人看出您为我们做了些什么事情,我可是不会看错的:要是我们没有您,我们的整个处境会是完全另一种样子。事情得靠我们自己的决心和愿望。您把自己看得太差了,其实事情已经实行和完成了,我们却认为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达到。”威廉答道:“您的友好的解释并不使我安心,我觉得自己将永远作为你们的债务人出现。”

  “您或许也有可能是的,”梅林纳太太答道,“不过不是象您所想的那样。我们把自己亲口许下而不能兑现的诺言当作可耻。哦,我的朋友,一个好人由于他的在场总是许下太多的诺言!他引起的信任,他灌注的兴趣,他启发的希望是无穷的;他始终是个债务人,而不自知。祝您平安。倘使我们的外部环境在您的指导下十分顺利地建立起来,您的告别在我的内心中就产生一种不容易弥补的缺陷。”威廉在临行以前,还从城里写一封详细的信给维尔纳。他们虽然书信来往过几次,但是由于彼此意见不一致,最后就停止写了。现在威廉又向对方接近了,他打算做对方十分希望他做的事情,他可以说出:“我离开剧院,结交一批男子,同他们往来,一定把我导向从任何意义上说来都是纯结而安全的活动。”他打听他的财产情况,这时他才感到奇怪,自己长久对此都不关心了。他不知道,照例所有的人在注意内心修养的时候,总是对外界情形漠不关心。威廉一直是处在这种情况中;他现在才似乎第一次注意到,他为了持续活动,需要外界的辅助手段。他踏上旅途,抱着与第一次完全不同的想法;向他展示的远景是动人的,他希望在路上遇到一些愉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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