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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第十二章

  伯爵的沮丧/威廉吻伯爵夫人

  在此期间,男爵公主度过好些日子,都为优虑和未获满足的好奇心苦恼;自从那次惊险事件以启,伯爵的态度对她来说完全是个谜。他完全失去了应有的风度,平常好开玩笑,一句也听不到了。他对剧团和仆人们的要求大大减少了。人们不大看见那种过分认真和发号施令的神情。他变得静默和沉思,不过显得愉快,似乎真正变成另一个人了。他有时提议朗诵时。总是挑选严肃的、常常是宗教性的书籍。男爵公主二直提心吊胆,生怕他在这表面平静下憋着一股秘密的怒火,却暗地里下决心报复被他偶然发现的罪行。于是她决定让雅尔诺作她的亲信,当她和他产生一定的关系以后,更加信托他,而这种关系平常是用不着隐瞒的。雅尔诺在短时间内就成了她的知心朋友。不过他们很聪明,不把他们的爱慕和快乐在周围喧嚷的群众面前暴露出来。只是这个新的浪漫故事逃不过伯爵夫人的眼睛,男爵公主很有可能试图把她的女友同样拖下水,以此避免她有时不得不忍受那位高贵心灵施加给她的暗中的责备。

  男爵公主刚把故事对她的男友讲完,他便哈哈大笑道:“老头儿一定以为看见的是他自己了!他害怕这种现象给他带来不幸,也许甚至于意味着死亡,现在他已经驯服了,就跟一切野蛮人一样,一己旦想到死,总认为一直没有人逃避得了,将来也没有入逃避得了。只是别张扬!因为我希望他还要长远活下去,至少我们趁此机会可以这样来摆布他,使他不再成为他的妻子和他家庭成员的负担。”他们遇到合适机会,就当着伯爵的面,开始谈论预兆、幻象以及诸如此类的事情。雅尔诺扮演怀疑者,他的女友同样如此,他们做得煞有介事的样子,使得伯爵终于把雅尔诺拉在一旁,责备他的无神论,试图凭亲身经历的例子,说服他相信这种故事的可能和真实。雅尔诺刻意做作,开始十分惊异,继而怀疑,终于信服,但是继此之后,他同女友一起在寂静的夜晚加倍嘲笑这个软弱的俗人,这人的坏习气竟然一下于被一次恶作剧的假象改变了,不过有一点是值得称赞的,他居然这样镇静自若地等待着不幸,也许甚而是死亡。

  “对于这种幻象可能造成的极自然的后果,也许他还没有作好思想准备咧,”男爵公主大声说,一旦她的心头消除了一种忧虑以后,立即恢复平常的活泼性格。雅尔诺得到丰厚的酬谢,他们又想出新的花招,要伯爵进一步就范,同时激起和加强伯爵夫人对威廉的喜爱。

  他们本着这种意图,把全部故事讲给伯爵夫人听,开始,她虽然对此不以为然,但是后来她逐渐沉思起来,而在清静的时刻,似乎在考虑、追索和想象那种为她准备的场面。

  从现在起各方面所采取的措施都使人不再怀疑,军队不久将朝前推进,同时亲工的大本营也将变动。甚而有人说,伯爵也要同时离开庄园,回到城里去。因此我们的演员们就不难算出自己的命运了。只有梅林纳是唯一采取对策的人,其他的人都从目前起尽量及时寻欢作乐。

  威廉在这段时间正忙于自己的事情。伯爵夫人向他要求他的剧本的抄本,他把这位亲切友好的夫人的愿望,看作是最美好的奖赏。

  一个从未出版过书的年轻作家,在这种情形下把最大的注意力放在作品的清洁抄写和字迹秀丽上。这等于是作家们的黄金时代到了。他们似乎又回到过去的世纪,那时出版界还没有让这么多无用的文章在社会上泛滥,只有合格的精神产品才被人抄写,也才被最高贵的人们保存下来。后来人们多么容易作出错误的结论:以为一部细心的句斟字酌的手稿也就是一部有价值的精神产品,值得为行家和保护者所占有和收藏。

  人们为了给不久要离去的亲王饯行,又举办了一次盛大宴会。邻近地区的许多女士都被邀请了,伯爵夫人及时穿戴起来。这天她穿得比平常习惯穿的服装更富丽堂皇。发髻和头饰更加考究了,她佩戴上所有的珠宝。男爵公主也同样梳妆打扮,尽量穿得华美动人。

  菲琳娜看出两位女士空等客人的时间长了,就建议让威廉前来,他要把完成的手稿递上,还希望朗诵一些小品。他进来对目睹伯爵夫人的婀娜身材和妩媚姿态惊讶不置,经过打扮更显出她的美色。他遵照女士们的吩咐诵读,不过读得不好,而且心不在焉,如果不是听者那样宽容,他早被打发走了。

  他每次注视伯爵夫人时,似有闪电的火花出现在他眼前:后来他简直不知道为了他的朗诵该从哪儿吸取空气。这位美丽的夫人一直使他高兴,然而现在对他来说,仿佛在此以前他从未见过更完美的人物了,千百种思绪在他心里交错起来,内容大致如下:

  “许多诗人以及所谓充满感情的人有多愚蠢啊!他们反对打扮和盛装,希望看见所有社会阶层的妇女只穿简单的、合乎自然的服装,他们咒骂装饰,却不想想,使我们厌恶的并不是无辜的装饰,如果我们看见一个丑陋的、或者并不甚美的女人浓装艳抹又作何感想呢?不过我想把全世界的一切鉴赏家聚集在这儿,问问他们是不是愿意从这些衣褶,从这些飘带和花边,从这些褶裥、鬈发和闪闪发光的宝石当中减少一点什么?难道他们不担心这会破坏这儿乐意和自然给予他们的舒适印象吗?当然会呀!我可以这么说。如果说弥涅尔瓦是全副武装从朱庇特的头脑里跳出来,那么,这位盛装的女神似乎是以轻巧的脚步从某种花萼中现身出来。”他在朗诵时常常注视她,仿佛要把这种印象永远印在心里,有时他念错了,也不慌乱,平常他弄错了一句话或者一个字母,却当作整个朗诵的一个讨厌的污点而感到绝望。

  一阵喧哗,仿佛客人们到了,朗诵便告结束。男爵公主起身走了,伯爵夫人正想把打开的写字台关上,她取出戒指匣,又戴了几枚戒指在指头上。

  “我们不久就得分手了,”她说话时眼睛盯着匣子;“您从一位好心女友这儿拿一件纪念品去吧,她最热烈希望的莫过于您一切平安。”她接着取出一枚戒指,它在一层水晶体下现出用头发编制的美丽的盾形徽章,上面镶着宝石。她把戒指递给威廉,他接下戒指,不知道该怎么说和怎么作才好,站在那儿似乎在地上生了根。伯爵夫人关上写字台,坐到她的沙发上去。

  “我得空手出去了,”菲琳娜说,她跪在伯爵夫人的右手边;“瞧这人,平常有说不完的话,这时连一句感谢的话也吞吞吐吐地说不出口。快,先生,至少您得表示一下您应尽的责任。纵然您今天什么也想不出来,那么,您至少模仿我是怎样作的呗。”菲琳娜抓着伯爵夫人的右手,热烈地吻起来。威廉冲上去双膝跪下,抓起夫人的左手,按在自己的唇上。伯爵夫人似乎显得难为情,但没有反感。

  “哎呀!”菲琳娜叫道,“这么多的首饰我倒也见到过,但是从没有见到过这么一位配戴它们的女士。多好看的手镯!然而多好看的手!多好看的项链!然而多好看的胸脯!”

  “住嘴,甜嘴的姑娘!”伯爵夫人大声说。

  “这是伯爵大人的像吗?”非琳娜问道,同时伸手指一枚多彩的圆形肖像,伯爵夫人把这挂在左边的珍贵链条上。“他是在作未婚夫时给绘上的,”伯爵夫人回答。

  “难道他那时这样年轻吗?”菲琳娜问道。“据我所知,您结婚才没有几年呀。”

  “这年轻面容是出于画师的手笔,”伯爵夫人回答。

  “看来倒是一位美男子,”菲琳娜说。她继续说时用手放在伯爵夫人的胸口:“大约在这隐秘的匣子里从没有潜入过另一个肖像吧?”

  “你太放肆了,菲琳娜!”她高声说道,“是我宠坏了你。别让我第二次再听见这类话。”

  “如果您生气,我太不幸了,”菲琳娜大声说,从地上跳起来,再从门口跑出去了。

  “威廉还把夫人无比美丽的手握在自己手里。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镯,使他极感惊奇的是看见上面有他名字的开头字母在闪闪发光。

  他谦逊地问:“我在珍贵的戒指里真正占有您的头发吗?”

  “是的,”她用不大的声音回答,然后她尽力控制自己,握一下他的手说:“站起来吧,再见了!”

  “这儿有我的名字,”他大声说,“真是奇特的偶然!”他指着手镯。

  “什么?”伯爵夫人叫道,“这是一位女友的缩写姓名呀!”

  “这是我名字的开头字母。别忘记我。您的形象永远铭记在我心里。再见了,您让我赶快走吧!”他吻她的手,打算站起来;然而就象在梦里一样,极玄妙的现象层出不穷,令人惊讶不已,他不知不觉地把伯爵夫人拥抱在怀,她的嘴唇合在他的嘴唇上,他们相互的热吻给与他们无比的幸福,这只有在新注入爱情酒杯中开始发酵的泡沫里才啜饮得到。

  她的头靠在他肩上,丝毫不去注意搞乱的鬈发和飘带了。她双臂抱住他,他热烈地搂紧她,一再把她按在自己胸口上。哦,这样的刹那毕竟不能维持永久,诅咒那嫉妒人的命运,它把我们两位朋友的短暂时刻也打断了。

  当伯爵夫人突然惊叫一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伸手捂着胸口时,威廉大吃一惊,好像迷迷糊糊地从一场幸福的梦中惊醒过来。

  他迷迷糊糊地站在她面前;她用另一只手遮住眼睛,过了片刻,大声说道:“离开这儿,快走吧!”他还站着不动。

  “您离开我吧,”她叫道,同时放下遮眼睛的手,以无法形容的目光凝视着他,又用极娇媚的声音补充说:“如果您爱我,就赶快离开我。”威廉从房里出来,又回到自己的房间,还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儿。

  这对不幸的人儿啊!是什么偶然的或者说命定的奇怪警告,竟把他们活活地拆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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