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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邬丽亚穿着她心爱的那件朴素的、深蓝底白点的家常衣服,背对着母亲站在窗口。两条沉甸甸的有波纹的发辫舒适地、随便地顺着脊背垂到柔韧有力的腰肢;灿烂的阳光透进化了冻的玻璃窗,照射着她的未经整理的有波纹的鬓发。

  邬丽亚站在窗前一边眺望草原,一边唱着。德国人来了以后她就没有唱过歌。母亲倚在床上织补什么东西。她听到女儿唱歌觉得很惊讶,甚至放下手里的活儿。女儿用舒畅的低沉的声音唱着母亲从来没有听过的歌:

  ……你为祖国的荣誉

  服务虽然不久,但是忠心耿耿……

  这些歌词玛特辽娜·萨维里耶芙娜从来没有听到过。女儿的歌声给人以悲哀沉痛之感。

  ……无情的复仇者就要起来,

  他比我们更强大有力……

  邬丽亚的歌声中断,她仍旧那样站着,隔窗眺望草原。

  “你唱的是什么?”母亲问。

  “我随便唱唱,想到什么就唱什么。”邬丽亚头也不回地说。

  这时候门大开了,邬丽亚的姐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进来。

  她长得比邬丽亚丰满,一向脸色红润,浅色的头发像父亲,可是她现在却面无人色。

  “波波夫家来了宪兵!”她喘吁吁地低声说,好像波波夫家那边能听到她说话似的。

  邬丽亚转过身来。

  “居然来了!最好避他们一下。”邬丽亚面不改色,声调平静地说。她走到门口,不慌不忙地穿上大衣,披上头巾。但是这时她已经听到台阶上沉重的皮靴声,她略微后退一步,靠在遮挡冬季衣服的花幔上,把脸转过来对着门。

  后面的这幅花幔衬托着她的线条分明的侧面,她的鼻翼微颤,长睫毛半垂着,好像要减弱她眼睛里射出的光芒;白头巾没有包好,还披在肩上,——她的这个模样就永远铭刻在母亲心上。

  “警察队长”索里柯夫斯基、芬庞军士和一个带枪的随从兵士走进了上房。

  “这就是她,小美人儿!”索里柯夫斯基说。“没有来得及吗?哎哟哟……”他朝她的穿着大衣、头巾披在肩上的苗条的身材瞥了一眼,说道。

  “亲爱的!我求求你们!”母亲边哭边说,打算从床上起来。邬丽亚突然愤怒地瞪了她一眼,母亲就躺下去不作声了。

  她的下颚不住地哆嗦。

  开始了搜查。父亲来推门,但是那个德国兵不放他进来。

  这时,波波夫家里也在进行搜查。进行搜查的是侦查员库列肖夫。

  托里亚站在房间当中,大衣敞着,没有戴帽子,一个德国兵在后面反抓着他的手。一个“警察”逼着塔伊西雅·普罗柯菲耶芙娜,大喝道:

  “对你说,叫你拿根绳子来!”

  身材高大的塔伊西雅·普罗柯菲耶芙娜气得满脸通红,大声嚷道:

  “你昏了吗,要我给你一根绳子来捆我的亲生儿子?……”

  “给他一根绳子,妈妈,省得他叽叽哇哇鬼叫。”托里亚说,他的鼻翼翕动着,“他们才六个人,怎么能带得了一个没有上绑的人走呢?……”

  塔伊西雅·普罗柯菲耶芙娜哭起来,到门道里拿了一根绳子扔在儿子脚下。

  在邬丽亚被关进去的那个大牢房里,还关着玛丽娜跟她的小儿子、玛丽雅·安德烈耶芙娜·鲍尔茨、谢辽萨的姐姐菲尼亚,“青年近卫军”的队员里有斯塔霍维奇五人小组里的安娜·索波娃。安娜是一个白净、虚胖、胸部丰满的姑娘,已经被打得体无完肤,几乎躺都不能躺。这时这间牢房里的不相干的人都被挪出去,一天之内牢房里就挤满了五一村的姑娘们,其中有玛雅、莎霞、舒拉、伊凡尼兴娜姊妹——李丽亚和东妮亚,以及其他的人……

  没有铺板,也没有床,姑娘们跟妇女们都坐在地上。牢房里因为人太多,竟开始化冻,天花板上不断有水滴下来。

  隔壁也是一个大房间。根据种种迹象判断,是划出来关男孩子的。那边不断有被捕的人送进去。邬丽亚就敲起板壁问:“那面是谁?”那边回答道:“你是谁?”邬丽亚报了自己的名字。回答她的是托里亚。隔壁牢房里关的大部分是五一村的男孩子:维克多、葛拉万、腊高静、谢毕辽夫、莎霞的哥哥瓦西里,——他们是一同被捕的。事情既然已经如此,有五一村的男孩子们关在隔壁,姑娘们心里到底觉得比较温暖些。

  “我最怕上刑。”生着稚气的、粗线条的面孔和两条长腿的东妮亚老实承认说,“我当然是死也不会说的,可是我非常害怕……”

  “不用害怕:我们的军队已经近了,也许我们还可以组织一次越狱呢!”莎霞说。

  “姑娘们,你们根本不懂辩证法……”玛雅忽然这样说,尽管大伙心情非常沉重,却还是哄堂大笑:简直难以想象,在牢房里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当然啦!管它什么样的痛苦,习惯了都是可以忍受的!”玛雅不以为意地说。

  傍晚时分,监狱里安静了一些。牢房的天花板底下点着一盏有铁丝罩的、昏暗的小电灯,牢房的四角都笼罩着昏暗。

  时而从远处传来一句德语吆喝声和牢房门口有人跑过的声音。时而有几阵脚步声咚咚地经过走廊,还听到武器的铿锵声。有一次传来了一声令人毛发耸然的、野兽般的嚎叫声,使她们都跳了起来,因为这是一个男人在叫喊,所以听起来特别可怕。

  邬丽亚在板壁上敲了一阵,向男孩子们问道:

  “这是不是你们牢房里的?”

  那边回答道:

  “不是,这是在大人的牢房里……”这是他们内部称呼成年地下工作者的暗号。

  后来隔壁牢房里有人被带出去的时候,姑娘们自己也听到了。接着立刻就听到敲板壁的声音:

  “邬丽亚……邬丽亚……”

  她答应了。

  “我是维克多……托里亚被带出去了……”

  邬丽亚突然似乎非常清晰地在面前看见了托里亚的脸和他的总是目光严肃的眼睛,这双眼睛具有会突然放光、令人鼓舞的特点。她想象到他将要遭遇的事,不禁颤抖了一下。但是这时钥匙在锁孔里响了一下,她们牢房的门打开了,一个放肆的声音喊道:

  “葛洛莫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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