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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果然不出我所料……”戴黑色高顶皮帽的冷笑了一声。

  “好牌不来,叫我有啥办法?”第一家对着牧师声明说,好象要得到他的同情。

  “下小注,下小注,”牧师开玩笑说,一面眯缝着眼睛,嘿嘿地冷笑着,仿佛要用这种嘿嘿的冷笑来强调出对手的小气。“可是你们已经输了二百零二分啦……还骗谁!”他一边说,一边做出一别亲热的神气,竖起小小的指头来威胁他。

  “这家伙坏透了,”麦杰里察心里想。

  “啊,你也派司?”牧师问那个懒洋洋的军官。“请补牌,”他对戴黑色高顶皮帽的人说,接着,牌也不翻就塞给他。

  有一分钟的工夫,他们出牌时拚命地把牌往桌上摔,最后终于把戴黑色高帽的闹输了。“金鱼眼,刚才还要神气活现呢,”麦杰里察心里对他怀着蔑视。他不知道是应该离开好呢,还是再呆一会。但是他已经走不掉了,因为那个输家已经转过脸来望着窗口,麦杰里察感到那人的目光牢牢地盯住了他,眼睛既不霎,又看得非常准。

  这时候,背对着窗的那个人洗起牌来。他的动作既带劲又省力,就象年纪十分老迈的老婆子做祷告一样。

  “涅企塔依洛又不在,”那个懒洋洋的家伙打着呵欠说。“一定是得手。其实我该跟他一块去的……”

  “两个人一块?”戴高顶皮帽的人从窗口扭过脸去,问道。“她倒是吃得消的!”他扮了鬼脸,又添了一句。

  “是说华仙卡吗?”牧师问。“唔-唔……她是吃得消的!我们这儿有个身体很棒的诵经士——其实我已经给你们讲过了——唉,只怕谢尔盖·伊凡诺维奇不肯。他决不会同意的——你们知道,他昨天对我偷偷地怎么说来的吗?他说,‘我要带她走,哪怕要我跟她结婚我也干,我,’他说……啊呀!”牧师忽然捂住嘴巴,狡猾地闪动着机灵的小眼睛,叫了起来。“瞧我这记性!心里明明不想说,可是又说漏了嘴。咳,可不能走漏消息啊!”他又假装害怕地摆着小手。尽管大伙跟麦里察一样,明明看出他的一言一行里都含着虚情假意和含蓄的奉迎,可是谁也不点穿他,都笑了起来。

  麦杰里察弯着腰侧着身子向后退,离开了窗口。他刚拐了弯走到横的林荫小道上,迎面就撞到一个一边肩膀上披着哥萨克外套的人,那人背后还有两个人影。

  “你在这儿干什么?”那人惊愕地问,本能地把和麦杰里察相撞时差点滑落的外套接住。

  排长往旁边一跳,钻进了灌木丛。

  “站住!抓住他!抓住他!这儿来!喂!”有好几个人高声叫喊着。尖厉短促的枪声跟在后面嗒嗒地响了起来。

  麦杰里察弄丢了帽子,在灌木丛中乱冲乱闯,摸不出去,但是人声已经在前面什么地方大喊大叫,街上也传来了恶狗的吠声。

  “他就在那儿,抓住他!”有一个人大喊一声,伸出一条胳膊朝麦杰里察扑过来。一颗子弹咝的一声一耳朵边擦过。麦杰里察也开了一枪。朝他扑过来的那人就一个踉跄跌倒了。

  “吹牛,你是捉不住我的……”麦杰里察得意他说,的确,直到最后一分钟他都不相信他们能制服他。

  但是冷不防有一个身子笨重的大个子从背后扑了过来,把他压在身底下。麦杰里察试图挣出一只手杀,但是脑袋上根狠地挨了一下,人就昏了……

  接着,大家就轮流地打他,他尽管昏迷,但还是能感觉到自己身上挨了一下又一下……

  部队驻扎的那个低洼地里昏暗而潮湿,但是太阳已经从黄泥河子后面橙黄色的缝隙里露了出来,在原始森林上空,便开始了散发着秋天的霉味的一天。

  在马匹旁边蜷着身子打盹的值班人,在睡梦中听到一个单调的声音一个劲儿地在响、好象是远处传来的机枪声,吓得他抓住步枪,跳了起来。其实那是啄木鸟在河畔上一株老赤杨树上啄得梆梆地响。值夜人骂了一声,裹着破破烂烂的军大衣,冷得瑟缩着走到空地上去。再没有别人醒来:人们昏昏沉沉、混混饨饨地睡着,不再抱有希望;又饿又累的人们,知道起来也没有什么指望的时候,就是这样睡的。

  “排长还不来……一定是大吃了一顿,不知倒在谁家的小屋里睡大觉去了,可是大伙都在这里饿着肚子呢,”值夜人心里想。平时他钦佩麦杰里察,并且以他为骄傲,其程度并不在别人之下。这时他却认为,麦杰里察是个相当坏的家伙,不该让他当排长。他马上觉得,当别人象麦杰里察之流在享尽人间乐趣的时候,他是不甘心在这儿的原始森林里吃苦受罪的。但是没有充分理由他又不敢去惊动莱奋生,便去把巴克拉诺夫叫醒。

  “怎么?没有来?”巴克拉诺夫慌张起来,莫名其妙地瞪着惺他的睡眼。“怎么没有回来?!”他虽然没有醒透,但是已经明白说的是什么事,因此大为吃惊,猛地叫了起来。“老兄,你别说啦,这是不可能的……啊,是有问题!喂,把莱奋生叫醒。”他跳了起来,动作迅速地束紧了皮带,深锁着两条睡乱了的眉毛,立刻变得态度严厉,沉默寡言了。

  莱奋生虽然睡得很熟,一听到自己的姓,马上就睁开眼睛坐了起来。他瞅了瞅值夜人和巴克拉诺夫,就明白麦杰里察没有回来,可是部队早就应该出发了。在最初一瞬,他觉得浑身酸痛,四肢无力,恨不得用外套蒙起头来,忘掉麦杰里察和自己的病痛,再睡它一觉。可是在同一瞬间,他已经跪着在打铺盖卷,一边用冷淡枯燥的语调答复巴克拉诺夫的不安的诘问:

  “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我们在路上自然会碰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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