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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谢谢,我刚吃得饱饱的顶到这儿!”麦杰里察用手比划到喉咙口,撒谎说,这时他才觉得他是饥肠辘辘了。

  小家伙掰开一个土豆,吹了几下,把半个连皮送到嘴里。在舌头上翻了个身,津津有味地嚼起来,两只尖尖的耳朵也一动一动的。嚼完之后,他朝麦杰里察看了一眼,就象先前断定他是个快活的人那样,一字一字地、口齿清楚他说。

  “我是个孤儿,爹妈已经死了半年。我爹是被哥萨克杀死的,我妈被糟蹋之后也被他们害了,哥哥也是被……”

  “也是被哥萨克?”麦杰里察颤抖了一下。

  “不是他们还有谁?平白无故地就把他们杀了,整个院子也给放火烧了,烧了不止我们一家,至少有十二家,每个月还要跑来找麻烦,现在就有四十来人驻扎着。乡政府就在我们后面的拉基特诺那村,一夏天都有整整一团人驻扎在那儿。嘿,可凶啦!你吃土豆呀……”

  “你们怎么就这样也不逃走?瞧你们这儿都是树林子……”麦杰里察甚至微微站了起来。

  “树林子管什么用?你又不能在树林里待上一辈子。再说那里都是沼泽地——走都走不出去,就象个烂泥塘……”

  “果然被我猜着了,”麦杰里察想起自己的推测,“这样想道。

  “这么办吧,”他一边说着就站起身来,“我的马你给照管一下,我到村里去走一趟。我看,在你们这儿别说买了,恐怕连自己的东西部会被抢光……”

  “你忙什么?再坐一会吧!”牧童马上变得不高兴了,也站了起来。“一个人在这儿真闷得慌,”他声音悲戚地解释说,一面用湿润的大眼睛恳求似地望着麦杰里察。

  “不行,小兄弟,”麦杰里察把双手一摊。“趁天黑去打听最合适——我去去就来,咱们来把马拴上吧——他们的大头儿驻扎在什么地方?”

  牧童详详细细地告诉他,怎么去找骑兵连长住的那所小屋,还告诉他最好从后面绕过去。

  “你们村里的狗多吗?”

  “狗倒是不少,不过都不凶。”

  麦杰里察拴好了马,告了别,就顺着河边的小路走去。牧童闷闷不乐地目送着他,一直到他在黑暗中消失,半小时后麦杰里察已经到了村边。小路向右转弯,但他按照牧重的建议,仍旧顺着刚割过的草场向前走,一直等碰到农家菜园外的一段篱笆,才从后面绕过去。村子已经熟睡,看不见一点灯火,星光下隐约现出一座座寂静无人的园子和园内小屋的温暖的草顶。菜园飘出新翻的湿土的气味。

  麦杰里察走过两条小巷,到第三条才折进去。有几条狗享声吠叫,声音微弱嘶哑,好象它们自己受了惊似的,可是没有一个人出来喝他停下。可见这里的人对于一切都习以为常——看惯了外来的陌生人满街晃荡、爱干什么就于什么。就连对到了秋天,农村里忙着办喜事时常见的一对对窃窃私语的情人,现在也看不到,在这个秋天里,没有人在篱边的浓荫下谈情说爱。

  根据牧童告诉他的一些标志,他又穿过。凡条小巷,绕过教堂,最后到牧师家园子外面油漆栅栏前面。(骑兵连长住在牧师家里。)麦杰里察朝里面张望了一下,眼睛四下一扫,耳朵凝神一听,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就毫无声息地一跃跳过了栅栏。

  园子里树密枝茂,但是树叶已经凋落,麦杰里察抑制住猛烈的心跳,屏住呼吸,偷偷地朝里面走。灌木丛突然到了尽头,前面横着一条林荫小道;在他左面约莫二十俄丈的地方,他看到有一扇窗里有灯光。窗子开着。里面坐着人。柔和均匀的灯光射在落叶上,苹果树的半边被反光映照着,金光灿然,显得很是异样。

  “啊,这儿就是!”麦杰里察想道,他猛然激动起来,面颊神经质地抽搐着,全身也燃起了。平时推动他去干十分大胆鲁莽的举动的那种可怕的、不可抗拒的、不顾死活的感情。尽管他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去偷听这几个人在灯光通明的房间里谈些什么,但是他知道,实际上要是不去听个明白他是不会离开的。几分钟后,他已经站在紧靠窗前的那棵苹果树后面,一字不漏地倾听着,并且把那边发生的一切都牢牢记在心里。

  他们是四个人,坐在放在房间最靠里面的一张桌旁打纸牌,右首是一个矮小年老的牧师,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眼神灵活,一双手又瘦又小小手在桌上灵活地动着,玩具般的手指毫无声息地洗着牌,每发一张牌都要用眼睛拼命去偷看,害得背对着麦杰里察的他的上家,拿到牌之后湍惴不安地看上一眼,就连忙把牌放到桌底下。脸对着麦杰里察的是一个漂亮的、懒洋洋的、漂亮的胖军官,嘴里叼着烟斗,大概是因为他长得胖,麦杰里察就以为他是骑兵连长。但是,由于他自己也无法解释的理由,后来他一直是对第四个打牌的最感兴趣——那人面色苍白,脸上皮肤松弛,睫毛一霎不霎。他戴着黑色高顶皮帽,披着没有肩章的毡斗篷,每发出一张牌,就要把斗篷裹紧一下。

  和麦杰里察希望听到的相反,他们谈的尽是些最平常、最无聊的事:谈话内容至少有一半离不开打牌。

  “我叫八十分,”背对着麦杰里察的那个人说。

  “大小心啦,大人,大小心啦,”戴黑色高帽的人提出意见。

  “扣着牌叫一百分吧,”他又不在意地添了一句。

  那个漂亮的胖子眯起眼睛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牌,从嘴里取出烟头,叫到一百零五分。

  “我派司①,”第一个叫牌的人转脸对拿着补牌的牧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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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纸牌戏中放弃一次叫牌或补牌称谓派司。——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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