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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我想,派一个巡逻行吗?”巴克拉诺夫一边站起身来,一边问。

  莱奋生含笑望着他的背影。

  “你的副手真行,”一个人对他说。“不喝酒,不抽烟,主要是年轻。前天他到我家来借马具……我说,‘要不要来一小杯加胡椒的?’,‘不,’他说,‘我不会喝酒。你要是想招待我,就给我点牛奶吧,,他说,‘我爱喝牛奶,这倒是真的。’你知道,他喝起牛奶来就跟小娃娃一样捧着小钵子喝——把面包也掰得碎碎的——一句话,这小伙子挺能干!”

  人群里面隐约出现的游击队员的身形渐渐多起来,枪口不时闪闪发光。大伙都按时一同前来开会。最后到的是身材魁梧的季摩菲·杜鲍夫带领的矿工们。杜鲍夫原来是苏昌的采煤工,现在当了排长。他们走进人群之后仍旧自成一伙,没有分散,只有莫罗兹卡面色阴郁地坐在离他们稍远的土台上。

  “啊一啊……你也来啦?”杜鲍夫看到莱奋生,高兴地瓮声瓮气他说,仿佛跟他多年不见,再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似的。“我们那位朋友出了什么漏子啦?”他伸出漆黑的大字跟莱奋生握握,用重浊的声音不慌不忙地问。“得教训教训他,教训教训他……免得别人学他的样!”他没有听完莱奋生的解释,又瓮声瓮气他说起来。

  “对莫罗兹卡这小子早就该注意了,给整个部队脸上抹黑,”一个声音甜腻、外号“黄雀”的小伙子插嘴说,他戴着大学生的制帽,穿着擦亮的皮靴。

  “没人问你!”杜鲍夫看也不看,打断了他的话。

  年轻人带着委屈的神气,自尊地把嘴一抿,打算顶他两句,但是,他察觉莱奋生向他投射过来的嘲笑的眼光,就钻到人堆里去了。

  “你可领教过这家伙了吧?”排长不高兴地问。“你于吗要留着他?据说,他本人就是因为偷东西被大学里开除出来的。”

  “各种各样的传说,也不能尽信,”莱奋生说。

  “这一阵于大伙都好吧,该进来啦!”李亚别茨走到台阶上招呼大伙进来,他茫然然地摊开双手,好象没有料到,为了他那块野草丛生的瓜田,竞会这样兴师动众。“就开起来吧……队长同志?要不然的话,等到鸡叫我们还要在这儿晃来晃去呐……”

  屋子里弥漫着青烟,变得热起来了。凳子不够。农民和游击队员们混在一块,堵塞了过道,挤在门口,冲着莱奋生的后脑呼吸。

  “开始吧,奥西普·亚伯拉梅奇,”李亚别茨憋眉杏脸他说。他心里在埋怨自己,也埋怨队长,现在看起来,整个事件是小题大做。

  莫罗兹卡挤在门口,站在杜鲍夫旁边,神情阴沉,满脸怨气。

  莱奋生在发言中更多地强调,要不是他认为这件事牵涉到两方面,而且,要不是因为部队里有许多当地人的活,他是绝不会耽误乡亲们干活的时间的。

  “你们决定咋办就咋办,”他模仿老乡们稳重的态度,很有分量地结束说。他不慌不忙地在凳子上坐下,向后一缩,立刻就变得很小,不引人注意,他象灯芯那样媳灭了,让大会在黑暗中自己去解决问题。

  真实有几个人开始发言,意思含糊,态度不明确,尽在枝节问题上纠缠,后来又有一些人插话,七嘴八舌。再过一会便什么都听不清了。讲话的大多是农民,游击队员们都采取观望的态度,沉默着。

  “这太没有王法了,”叶夫斯塔菲老大爷严厉地嘶叨说,他满头自发,毛茸茸的长胡子象是去年的苔藓。“从前,在米古过什卡①的时代,干了这种事是要在村子里游街示众的。把来的东西挂在脖子上,敲着锅子带他游街!”他用干枯的指头点点戳戳,好象在教训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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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指俄国最后的沙皇尼古拉二世,——译者注。

  “你把米古位什卡的那一套收起来吧!”那个有点驼背的独眼龙大声说,方才讲日本人来了的就是他。他的两只手老要来回摆动,可是人太挤,所以他格外发火。“你恨下得样样都照米古拉什卡的办!时代不同啦……啧,啧,再也回不来了!”

  “不管米古拉什卡不米古拉什卡,这件事总不对。”老头不服气。“我们养着这一帮子就已经够呛,可我们养出一窝贼来总不象活吧。”

  “谁说是养出一窝贼来的?谁也没有打算靠做贼过活呀!要说养贼,说不定倒是你自己在养!”独眼龙是影射老头十年前跑得不知去向的儿子。“这里倒用得上你那套办法!人家小伙于可能已经打了五六年的仗,难道弄个瓜吃吃都不行吗?”

  “可是他干吗要胡来呢?”有一个人被弄糊涂了。“我的老天,这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要他来找我,我连看都下看就会给他袋上满满一口袋——给你,拿去吧,我们拿来喂猫呢,给好人吃,我是决不小器的!”

  在农民们的声调里听不出愤恨。多数人一致认为:按旧法律不行,需要另行处理。

  “让他们自己去跟村主席解决吧!”有人大声说。“这件事不用我们来管。”

  莱奋生又站起来,敲了敲桌子。

  “同志们、让我们一个一个他说,”他说得很轻,但是很清晰,让大家都能听见。“要是大伙一齐说就什么也解决了。莫罗兹卡呢?来,到这儿来……”他把脸一沉,又加了一句,大家都斜过眼来朝传令兵站的那边望。

  “我在这儿就行……”莫罗兹卡声音嘎哑他说。

  “去,去……”杜鲍夫推了他一下。

  莫罗兹卡犹豫起来。莱奋生把身子朝前一冲,两道一霎不霎的目光好象一把钳子;马上夹住了莫罗兹卡,又象拔钉似的把他从人群里拔出来。

  传令兵低着头不看别人,悄悄走到桌边。他浑身出汗,手也发抖。他觉得有几百只好奇的眼睛盯着自己,他试试抬起头来,但是一抬头就碰上冈恰连柯的围着一圈硬胡子的、面色严峻的脸。爆破手同情而又严厉地望着他。莫罗兹卡受不住了,只好扭过脸去,望着窗外没有人的地方发愣。

  “现在我们来讨论吧,”莱奋生说,他的声音仍旧轻得出奇,但是所有的人,连在门外的都听得见。“谁要发言?老六爷、好象是你有话要说吧?”

  “其实也没有啥可说的,”叶夫斯塔菲老大爷有些窘,“我们不过是私下随便说说……”

  “这没有啥好议论的,你们自己去决定吧!”庄稼人又乱哄哄地嚷起来。

  “老头,让我来说两句……”杜鲍夫突然说,他的声音里带有含蓄的、克制的力量。他眼睛望着叶夫斯塔菲老大爷,因此把莱奋生也错叫成老头。杜鲍夫的声音里有一种力量,使大家听了都感到震动,扭过头去望着他。

  他挤到桌子眼前,和莫罗兹卡并排站着,他那魁梧笨重的身于挡住了莱奋生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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