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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


  一般说来,星期六通常结束在醉眼迷蒙中——事实上他们经常必须协助一个烂醉如泥的客人上床就寝。星期天带来纽约的报纸和悄悄从阳台降临的宁静早晨——而星期天下午意味着和其中一两位要赶回城市的客人告别,以及和剩下留宿到隔天的客人再喝酒作乐,度过一个较不热闹但仍迷醉的夜晚。

  忠心的田奈,那个生性喜欢卖弄学问和多才多艺的佣人,也跟他们一起回到灰屋来。在这些更频繁造访的客人中,逐渐形成一种关于他的说法。一天下午,墨瑞·诺柏谈到他,说他的真名其实是田能朋(Tannenbaum),是个德国派来驻在这个国家的眼线,专门经由威斯却斯特郡(WestchesterCounty)从事日耳曼人的宣传活动。从此,开始有许多来自费城的神秘信件,指名要给这混淆视听的东方人,收信人叫“艾默尔·田能朋上卫”(Lt.EmileTannenbaum),信里面的内容是一些隐晦的讯息,署名“参谋总部”,每行下面还装饰性地写些滑稽好笑的日本字。安东尼收到这些信后,总是收起笑容严肃地交给田奈;几个小时之后,安东尼发现这位收信人脸上写满了困惑,在厨房里极度诚恳地宣称,信上的十字型倒钩绝非日本字,里面也没有任何字看起来像日文。

  自从有一天葛罗丽亚无预警从镇上回来,撞见田奈正斜躺在安东尼的床上研究报纸之后,她便开始非常讨厌他。本能上,所有仆人都会喜欢安东尼,讨厌葛罗丽亚,而田奈自然也不例外。但他也同时彻底地畏惧她,只有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田奈才会间接以表面上跟安东尼说话,实则知道葛罗丽亚也会听到的方式,表达他的反感:

  “派漆太太今晚打算吃什么?”他会看着他的主人说。或者他会批评“美国人”极端自私的性格,而他的方式让人不用怀疑,所谓的“美国人”指的是谁。

  然而,他们却不敢辞退他。此类动作是违反他们的惯性原则的,他们容忍田奈,就像容忍坏天气和身体的小病痛,以及上帝神圣的旨意一样——如同他们对每件事都要忍耐,包括他们自己。

  黑暗中

  七月下旬一个闷热的午后,理查德·卡拉美从纽约来电,说他和墨瑞要过来,顺便带一个朋友来拜访。他们大约五点抵达,已经有点醉意,同行的是一个身材矮小而结实的男人,大约三十五岁,他们介绍叫乔·豪尔,会是安东尼和葛罗丽亚所见过最优秀的家伙之一。

  乔·豪尔留着黄色的短须,一路贴着皮肤纠结,他的声音低沉,介于男低音和嘶哑的低语。安东尼跟随在墨瑞身后,提着公文包上楼,进入房间,小心地关起门。

  “这个家伙是谁?”他问。

  墨瑞笑得很灿烂。

  “谁,豪尔?噢,他没问题的,他是个好家伙。”

  “是没错,但他到底是什么人?”

  “豪尔?他就是个好人,他是王子。”他的笑声更响了,最后变成像猫一样愉悦地咧嘴而笑。安东尼犹豫着是该微笑以对还是皱眉头。

  “在我看他实在有点好笑。奇特的衣着,”他停顿,“我很怀疑你们两个昨晚到底在哪里捡到他的。”

  “奇怪了,”墨瑞表示,“我已经认识他一辈子了。”然而,在这句声明之后他又忍不住发出奇怪的笑声,以至于激起安东尼的回嘴:“你这该死的家伙!”

  稍晚,就在晚餐前,当墨瑞和迪克喧闹地聊天,而乔·豪尔则沉默地在一旁喝他的酒时,葛罗丽亚把安东尼拉到餐室:

  “我不喜欢这个叫豪尔的人,”她说,“我希望他去用田奈的浴室。”

  “我不可能提出这种要求。”

  “嗯,可是我不希望他来用我们的。”

  “他看起来像是个单纯的人。”

  “他穿的那双白鞋看起来好像手套,我都可以看到他脚趾的形状。噢!他到底是谁啊?”

  “你问倒我了。”

  “嗯,他们一定是发神经才把这种人带来,这里可不是‘水手救难之家’!”

  “他们打电话来时都已经喝醉了,墨瑞说,他们参加的派对从昨天下午就开始了。”葛罗丽亚气愤地摇头,一言不发回到阳台。安东尼知道她试图要忘记不安,将自己尽情投入享受即将来临的夜晚。

  这一天天气炎热,即使到薄暮转入夜时分,热浪依旧从干燥的路面阵阵挥发,有如波纹起伏的云母片。天空晴朗无云,然而在树林远方海湾的方向,隐隐有隆隆声持续作响。当田奈宣布晚餐已备齐,在葛罗丽亚的建议下,大家就省了穿外套的礼节,走进室内。

  墨瑞开始唱歌,其他人应和,他们和谐地唱完第一遍。这首歌有两行,让人朗朗上口,歌名叫《亲爱的黛西》,歌词如下:

  “我们——已——陷——入——恐慌,

  道德——也跟着沦丧!”

  每唱一回,气氛就更加热闹,掌声也持续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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