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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一月十七日。

  暴风雪——没有病人要接诊。抑制时,我在读一本精神病学教科书,这本书给我留下了恐惧不已的印象。我这人是完了,没指望了。

  抑制时,树叶的沙沙声都会令我心惊肉跳,我觉得人们一个个都是面目可憎;我害怕他们。欣快时呢,我则喜爱他们每一个人,但我更喜爱孤寂。

  在这里,是需要小心谨慎的——这里,有一名男医士,两名女助产士。需要十分留意,才不致于暴露自己。我变得老练了,不会暴露自己的。谁也不会打听到,眼下我这儿就有吗啡储备。我亲自配制溶液,或者,预先就把配方寄给安娜。有一回,她曾(荒唐地)尝试用百分之二来替代百分之五。她亲自冒着严寒与暴风雪从列夫科沃把溶液送来了。

  为这事我们俩在夜里发生了激烈的争吵。我说服了她,要她别这么干了。对这里的全体医护人员呢,我则宣称,我有病,我许久许久地琢磨,绞尽脑汁,一心要杜撰出什么样的一种病来。我声称,我患有腿风湿和严重的神经衰弱。我提醒他们说,我就要在二月里离开这里休假去,上莫斯科治病去。事情都很顺当。工作没有任何间断。在我闹起那种总要打嗝儿而抑制不住的呕吐的那几天里,我就避免去给病人做手术。因而,又不得不添上患有胃炎这一说。唉,一个人身上患有的病也太多太多啦!

  这里的全体医护人员都很有怜悯心,一个个都主动催促我快休假去。

  外表:瘦削,面无血色,苍白如蜡。

  我洗了个盆浴,并在入裕时在医院的磅秤上称了称体重。去年,我体重四普特①,现在呢,是三普特十五俄磅。我朝指针看了一眼,不禁诚惶诚恐;过后,这份惶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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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一普特约为16.38公斤。

  两只臂膀的前部已布满那不断长出的脓疮,两条大腿上也有。我不会无菌配制溶液,此外,有那么两三回,我注射时用的是未经煮沸的注射器,启程之前太匆忙了。

  这种操作是不许可的。

  一月十八日。

  有过这样一次幻觉:我期待着黑糊糊的窗口出现一些面色苍白的人们。这真让人受不了。只有一幅窗帘。我便在医院里拿了一块纱布给挂上了。借口呢,我就是想不出。

  唉,真见鬼!说到底,我为什么就得为自己的一举一动想出借口不可呢?这可的的确确是苦折磨,而不是生活了!

  我是否在顺畅地表述我的思绪呢?在我看来,顺畅。

  生活?真可笑!

  一月十九日。

  今儿在班上,接诊间歇时,我们在药房里休息、抽烟那会儿,那男医士一边捻药粉,一边讲述道(不知怎么的还带着笑声),一位女医士染上吗啡瘾,由于没有机会弄到吗啡,她便每次服用半小杯鸦片酊。在他讲述这种令人痛苦的事情那会儿,我真不知道该把我的目光藏到哪里才是。这种事情上又有什么可笑之处呢?我直觉得他这人面目可憎。这里又有什么可笑之处呢?有什么呢?

  我像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地溜出了药房。

  “您认为这种病有什么好笑之处吗?……”

  但我还是忍住了,忍……

  处在我这种境地就不应当那么特别自以为是地待人了。

  唉,这个男医士。他也同那些精神病医生一样心肠冷酷,那些医生们可是帮不了病人什么、什么、什么忙的。

  什么忙也帮不上。

  前面的那几行,写于抑制之时,其中自有不少不公正的东西。

  二月一日。

  安娜来了。她面色蜡黄蜡黄的,病恹恹的。

  是我把她给毁了。我毁的。没错,我的良心承荷着这莫大的罪孽。

  我向她发了誓,二月中旬我一定离开。

  我能不能履行这誓言呢?

  没错,我能履行的。

  这就意味着,我还能活下去。

  二月三日。

  就是这样:一座小山。它覆盖着冰雪,无边无涯,就像是童年岁月里听说的童话里雪橇将之连同卡伊①一起给运走了的那座小山。我这可是最后一次在这座小山上飞驰,我也清楚,下面等待着我的是什么。哎呀,安娜,你很快就要大难临头了,要是你爱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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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卡伊:安徒生童话《雪女王》中的小主人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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