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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唤出大师(5)


  玛格丽特受不住这些话的刺激,又哭起来。哭了一阵,她擦于眼泪喊道:

  “这些话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主公,我对您说吧,他是一位大师。您把他治好吧,他值得您这样做。”

  “您知道现在您是在同谁谈话吗?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吗?”沃兰德问乘月光来的人。

  “知道,”大师回答说,“我在疯人院里恰好住在那个孩子——伊万·无家汉的隔壁。他对我谈到过您。”

  “可不是嘛,可不是嘛,”沃兰德马上说,“我很高兴地在牧首湖畔见过这位年轻人。他险些把我也弄疯了,因为他硬要证明我不存在!但是,这确实是我,您总会相信吧?”

  “不能不相信,”来客说,“不过,当然喽,如果把您看做某种幻觉的产物,那也许就能平静得多。噢,请您原谅。”大师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急忙道歉说。

  “嗯,那有什么办法呢,既然能平静得多,您就那样看好啦。”沃兰德很客气地回答。

  “不,不,”玛格丽特吃惊地摇晃着大师的肩膀说,“你清醒些!他确实就在你眼前!”

  这时黑猫又插话说:

  “我才真像个幻觉的产物。您在月光下仔细看看我的侧影。”黑猫走进月光光柱中。它正想继续说下去,听见有人命令它不要插嘴,便说:“好吧,好吧,我可以不说话。我就当个沉默的幻影吧。”它躲到一旁,不再言语了。

  “请您说说,玛格丽特为什么称您为大师?”沃兰德问。

  客人凄然一笑,回答说:

  “她的这个弱点也是情有可原的,她把我写的那部小说估计过高了。”

  “您的小说是描写什么的?”

  “写本丢·彼拉多。”

  这时,只见屋里的烛光开始摇晃,跳动,桌上的餐具也叮咚地响起来——原来是沃兰德在哈哈大笑,声如雷鸣。不过,谁也没有害怕,谁也没有对这笑声感到惊讶。河马还不知为什么竟拍起“手”来。

  “描写什么?什么?描写谁?”沃兰德止住笑声问道,“您现在还写这种小说?真叫人吃惊!您就没有别的题材可写?您把它拿给我看看!”沃兰德伸着手要。

  “我,很遗憾,无法拿给您看了,”大师回答说,“我早已把它扔进壁炉烧毁了。”

  “对不起,这我可不信,”沃兰德说,“这不可能。原稿是烧不毁的。”他转身对黑猫说:“喂,河马,你去把那部小说拿来!”

  ①《圣经》中“不能被火焚毁的灌木”,转意为:永远存在的、消灭不了的东西。

  黑猫立即从座椅上跳下来,这时大家才看清:原来它就坐在一大摞原稿上。它把最上面的一本拿给沃兰德,鞠了个躬。玛格丽特激动得热泪盈眶,浑身发抖。她高声喊道:

  “就是它,这是原稿!是它!”

  她冲到沃兰德跟前,欣喜若狂地补充说:

  “您法力无边,无所不能!”

  沃兰德接过递给他的那本原稿,翻过来看了看,放到一旁,然后便默默地、毫无笑容地盯着大师的脸看。这时大师却不知为什么又陷入了忧伤和不安之中,只见他站起身来,揉搓着双手,望着窗外高悬中天的明月,浑身颤抖着,喃喃地说:

  “即使深夜,即使在这月光下,我也不得安宁,你们为什么又来惊扰我?啊,诸神啊,诸位神明!……”

  ①这两句话是判决耶舒阿死刑之后,内心痛苦异常的彼拉多的内心独白。它表明沃兰德此刻又唤来了彼拉多,从而也了解了大师那部作品的全貌。

  玛格丽特一把抓住大师的长衫,把头紧贴在他身上,悲哀地哭泣着说:

  “上帝啊,刚才的药怎么对你没有效呢?”

  “不要紧,不要紧,不要紧,”卡罗维夫小声说,一边在大师身旁张罗着,“不要紧,不要紧……再喝上一小杯吧!这回我同您一起干。”

  小酒杯仿佛眨了一下眼,在月光中晃了一下。这一杯酒果然奏效了。大师重新坐到椅子上,表情安详多了。

  “嗯,这就全清楚了。”沃兰德说着,用他长长的手指敲了敲那本原稿。

  “完全清楚了!”黑猫忘了刚才要做沉默幻影的保证,又来插话了。“这部作品的主线现在我也一清二楚了。你在那儿说什么,阿扎泽勒?”它问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扎泽勒。

  “我在说,最好把你扔进河里淹死!”阿扎泽勒瓮声瓮气地说。

  “阿扎泽勒,发发善心,”黑猫对他说,“干万别让我们主公产生这种念头。告诉你,否则我会每天夜里像可怜的大师这样披着月光来找你,对你点头,向你招手,让你跟我走。喏,阿扎泽勒,到那时候你会怎么样?”

  “喂,玛格丽特,”沃兰德又说,“说吧,你需要什么?”

  玛格丽特两眼迸发出希望的火花,她向沃兰德恳求说:“您能允许我跟他私下商量一下吗?”

  沃兰德点了点头。于是玛格丽特凑到大师身旁,向他窃窃耳语起来。只听见大师对她回答说:

  “不,为时过晚了。我今生已经别无他求。只要见到你就行了。但我还是劝你离开我。跟我在一起,你会毁掉的。”

  “不,我不离开你!”玛格丽特回答。然后她又对沃兰德说:“我请求让我们仍旧回到阿尔巴特街上那条胡同的地下室去,而且还要亮起那盏小灯,一切都要原来那个样子。”

  听到玛格丽特这么说,大师不由得笑了。他搂住她那早已披散开的鬈发,对沃兰德说:

  “啊,主公,您不要听这可怜女人的话。那间地下室早已被人占了,再说,让一切恢复原状,这本来就是不可能的。”他把脸紧贴在心爱女人的头上,搂着她喃喃地说:“我可怜的女人,可怜的女人啊……”

  “您说本来就不可能?”沃兰德说,“倒也是这样。不过,我们不妨试试嘛。”他说着叫了一声:“阿扎泽勒!”

  话音刚落,立时从天花板上掉下一个男人来。这人只穿一条内裤,神色慌张,近乎精神错乱。不知怎么他手里还提着个手提箱,戴着项鸭舌帽。他两膝发软,浑身筛糠似地抖动。

  “你叫莫加雷奇?”阿扎泽勒问掉下来的人。

  “是,我是阿洛伊吉·莫加雷奇。”那人战战兢兢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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