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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拷逼掌珠 怒伤切戚(1)


  诗曰:

  妒花风雨便相催,骨肉参商起祸胎。
  任彼名花多妩媚,可怜芳骨听沉埋。

  柯爷将锦笺接过一看,见是四首《玉人来》七绝诗,下写“登鳌氏有所见题”,暗想:“‘登鳌’乃宣家小畜生的名字,这诗一定是他与宝珠在书房密约定盟,故借《玉人来》为题,发泄他胸中私情。宝珠收藏不谨,也是天网恢恢,今日败露。平时与我嘴硬,我看他今日还赖到哪里去!这败坏门风的小贱人,若不早早处死,以贻后患。”

  想罢,怒气冲冲拿了锦笺,赶至中堂,坐在一把椅子上,喝令丫鬟:“速速将宝珠这小贱人,唤来见我!”

  丫鬟答应去了。秀林见柯爷大恼出房,必与宝珠不得开交,心下大喜,也出房,闪在一旁去冷眼观看。见柯爷又命丫鬟取出许多家法,摆到地下,还有三般利害东西:一条麻绳,一把快刀,一杯药酒,分列桌上。柯爷好似个活阎王。坐在上面,只拍着桌子乱叫:“宝珠小贱人快来!”

  秀林闲看,好不开心,且自慢表。

  再言宝珠自被父亲逼归,又在秀林房中百般羞辱,心下又气又恼,闷闷出房,来到夫人这边,请过母亲的安,又将父亲逼归的话,向母亲说了一遍,只气得夫人眼泪汪汪,又与女儿痛哭一场,叫声:“姣儿呀,我看你父亲待我母女这等光景,将来我母女不知死于何所!”

  宝珠听了母亲这番言语,好似滚油煎心,越发哭个不住。倒是夫人止住泪痕,反安慰宝珠道:“你也不必过于苦坏身子,你我母女听天由命,你且回房安歇罢。”

  宝珠苦吟吟答应,带了如媚、如钩,转身回房,闷坐在一张椅子上,痴痴呆想。如媚送一杯茶摆在桌子上,总摆冷了也不曾喝了一口,直至送了晚饭进房,气得食不下咽。无奈身子被这一日气苦,有些撑持不住了,打点解妆安寝。慢慢站起身来,叫如钩来扯上盖衣服,忽然想起袖子内有一幅锦笺,忙用手在两边袖内细细一摸,毫无影响,不觉大吃一惊,又不好叫丫鬟出房四处找寻。暗想:“这幅锦笺若遗失在姨丈家还不致紧要,若遗失在我宅内,倘落于秀林之手,我的性命就活不成了。”

  宝珠想到此处,又恨又怕,自己叫着自己名字道:“宝珠,宝珠!你好自不小心!这一幅锦笺不致紧要,却有宣家姨兄的名字在上,被人看见,岂不是无私而有弊!这一场风波若起,很不小呢!我宝珠一死不惜,只可怜舍不得年迈母亲,茕茕无依,到后来倚靠何人?”

  由不得一阵心酸,将衣脱去,除下晚妆,走近床前和衣睡倒。气一阵,哭一阵,怕一阵,恨一阵,弄得一夜不曾合眼,只是梦魂颠倒。直到天亮,起身下床,梳洗已毕,略用早汤,还是心惊肉战。正在痴痴呆坐,忽见秀林房中一个丫鬟急忙忙走来,叫声:“小姐,老爷坐在中堂,立等小姐说话。”

  丫鬟说罢自去。宝珠一听丫鬟说是老爷相请,已唬得魂不在身,知是锦笺事发了。欲待不去,其情迹更是显然;欲待就去,又怕不得好开交。左思右想,实是两难。正在心下沉吟,又是一个丫鬟来请。一气就是三四起丫鬟催促,宝珠越发着慌,把心一横道:“丑媳妇免不得见公婆。是祸是福,听天由命便了。”

  想毕,站起身来,也不带一个丫鬟,独自出房。走至中堂,见父亲坐在上面,圆睁怪眼,怒气冲天,地下桌上,不知摆些什么东西,心下也有些害怕。走至上面叫声:“爹爹万福。”

  柯爷一见宝珠到来,免不得气冲牛斗,喝骂一声:“宝珠,你这小贱人!你做得好事,你还来见为父的么?”

  宝珠战兢兢问道:“女儿乃宦室名姝,素娴闺中之礼,有什么不好的事贻羞爹爹么?”

  柯爷冷笑两声道:“好个宦室名姝!竟敢于弄月吟风,私奔苟合,败坏为父的声名。你还不知罪么?”

  宝珠道:“女儿乃不出闺门的女子,有什么吟风弄月,私奔苟合?女儿不知犯的什么罪?”

  柯爷怒道:“你还在此明知故问!只怕今日就不能容情于你了。”

  宝珠含泪回道:“爹爹呀!常言捉贼见赃,不可听信别人挑唆。平白栽害女儿,于心何忍?”

  柯爷喝一声:“小贱人住口!你说拿贼见赃,为父的就还你一个实证。”

  说着,就把锦笺向宝珠脸上一掼道:“这不是你在宣家回来,从袖中带回情人诗句?遗失在地,被为父的拾着,可是人赃现获?你将宣家小畜生,在他书房与你如何调戏,如何订盟,如何吟诗,快快从实招来!若有一字支吾,少不得以家法重处!”

  宝珠拾起锦笺一看,知是袖中遗失之物,也不抵赖,道:“锦笺实是宣家姨兄书房中摆着的,女儿偶然捡出一看,因见爹爹进来,是女儿藏于袖中,怕爹爹责备。临来又忘却丢下还他,故无心带回家中,误从袖内失落。也不知爹爹拾着,别人拾着?这是女儿实供,并不隐讳。若有私情,任从爹爹加责。似此,不能入女儿之罪。”

  柯爷见宝珠回得伶牙利齿,十分动怒,喝骂:“无耻贱人!你做下不顾脸面之事,有凭有据,还要抵赖。不打怎肯直招!”

  说罢,恶狠狠的拿着一根门栓,向宝珠身上没头没脸乱打下来,犹如一树梨花,被一阵狂风骤雨百般摧残,怎禁得住!可怜宝珠被打得满地乱滚,头发散乱,哭喊连天。柯爷并无矜怜之意,一气打得百十下,并不住手。只叫:“贱人招来!”

  秀林在旁看着冷笑,并不劝阻一声。两旁丫环,只唬得一个个泥塑木雕,不敢则声,站在旁边发痴。早有管家婆报知夫人。夫人一闻此信,唬得魂飞天外,扶病出房,叫丫鬟搀着,一直来至中堂。见女儿被他父亲打得十分狼藉,心中好不疼惜!战巍巍、哭啼啼,向前骂一声:“狠心的禽兽!我女儿犯了什么违条大罪?被你下这般毒手打他?我还要这老性命活在世上做什么?我与你今日就拼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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