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才子佳人 > 平山冷燕 | 上页 下页
第十二回 三杯酒透出真消息(1)


  词曰:
  死尸雪里难遮护,到头马脚终须露。漫说没人知,行人口似碑。
  求君莫说破,说破如何过?可笑复可怜,方知不值钱。
  ——右调《菩萨蛮》

  却说燕白颔与平如衡,欲要问山小姐《白燕》诗消息,遂发帖请宋信与张寅吃酒。宋信与张寅不知其意,只道敬他才美,十分快活,满口应允。到了次日,欣然而来。燕白颔迎入,与平如衡相见,礼毕叙坐,谈了许多闲话,然后坐席饮酒。到半酣之际,燕白颔忽然赞道:“宋兄之才,真可称天下第一人矣。”

  宋信笑道:“燕兄不要把“才子”二字看轻了。这才子之名,有好几种论不得。”

  燕白颔道:“请问有哪几种?”

  宋信道:“第一是乡绅中才子论不得。他从科甲出身,又居显官,人人景仰。若有得一分才,便要算他十分才,所以论不得。第二是大富家才子论不得。他货财广有,易于交结,故人人作曹丘之誉,无才往往邀有才之名,所以也论不得。”

  燕、平二人听了微微冷笑道:“宋兄所论最为有理。”

  张寅遂大声说道:“宋兄高论,曲尽人情,痛快之极。”

  宋信道:“不独富贵。第三便是闺阁之才,也论不得。她娥眉皓齿,杏脸桃腮,人望之先已销魂,若再能成咏,便是千古之慧心香口矣。所以也论不得。惟小弟山人之才,既无乌纱象简以压人,又无黄金白璧以结客。以蓬荜之卑,而邀游于王公大人之上,若非薄有微长,谁肯垂青刮目!”

  张寅大笑道:“果然,果然!”

  燕、平二人只是笑。宋信道:“不说山人个个便是才子,内中亦有不肖。”

  燕白颔道:“为何又有不肖?”

  宋信道:“求显者之书而千谒富室,假他人之作而冒为己才,见人一味足恭,逢财不论非义。如此之辈,岂非不肖!若我小弟在长安时,交游间无不识之公卿,从不假其片纸只字,以为先容。至于分题刻烛,纵使捻断髭须,呕出心血,绝不盗袭他人残唾。所以遍游天下,皆蒙同人过誉。此虽恶谈,不宜自述,因三兄见爱,出于寻常,故不禁狂言琐琐。”

  燕白颔道:“宋兄不独知人甚切,而自知尤明。且请问宋兄这《白燕》诗,清新俊逸,压倒前人,不知还是自作,还是与人酬和?”

  宋信不曾打点,突然被问,心下恍惚。欲要说是与人酬和,恐怕追究其人,因答道:“此不过一时有感自作耳!”

  燕白颔又问道:“不知还是在贵省所作,不知还是游燕京所作?”

  宋信一时摸不着所问情由,只得漫应道:“是游燕时所作。”

  燕白颔道:“闻得京中山小姐亦有《白燕》诗,独步一时,不知宋兄曾见过么?”

  宋信听见问出山小姐三字,打着自家的虚心病,不觉一急,满脸通红,一时答不来,只得转问道:“这山小姐,燕兄为何也知道?”

  燕白颔见宋信面色有异,知有情弊,一发大言惊吓他道:“昨有敝友从京中来,小弟因将宋兄的《白燕》诗与他看,他说在京中曾见山小姐的《白燕》诗,正与此相同。不知还是山小姐同了宋兄的,又不知宋兄同了山小姐的?”

  宋信着了急,红着脸,左不是,右不是,只得勉强说道:“各人的诗,哪有个相同之理!”

  燕白颔道:“敝友不但说《白燕》诗相同,连《梧桐一叶落》诗,也说是相同的,却是为何?”

  宋信没奈何,转笑嘻嘻说道:“这也奇了。”

  张寅见宋信光景不好,只得帮说道:“同与不同且勿论,但说山小姐是个女子,哪有个女子能做如此妙诗之理。只怕贵友之言,有些荒唐。”

  燕白颔道:“荒唐与不荒唐,小弟也不知,只有宋兄心下明白,必求讲明。”

  宋信说不出,只是嘻嘻而笑。平如衡见宋信欲说,难于改口,因正色说道:“吾辈初不相知,往来应酬,抄寻他人之作,偶然题扇,亦是常事。宋兄昨日初遇紫侯,尚未相知,便录山小姐之作,以为己作,不过一时应酬,这也无碍。今日尔我既成至交,肝胆相向,若再如前隐晦,便不是相知了。”

  燕白颔听了,因拍掌道:“子持此论,大为有理。”

  宋信见事已泄漏,料瞒不得,只得借平如衡之言,便老着脸哈哈大笑道;“子持兄深知我心。昨日与诸兄初会,未免有三分客套。今已成莫逆,定当实告。只是这山小姐之事说来甚奇,三兄须痛饮而听。”

  平如衡与燕白颔俱大喜道:“宋兄快士也,小弟辈愿闻。”

  遂叫左右筛起大犀杯,各各送上。

  大家吃了两杯,燕白颔便开口道:“这山小姐果为何人?望宋兄见教。”

  宋信无法,只得直说道:“这山小姐乃当朝山显仁相公之女,名唤山黛。如今想也有个十四、五岁了,做《白燕》诗时,年方十岁。生得娇倩如花,轻盈似燕,且不必论。只说她做的诗,不独时人中少有,真是令汉唐减色,所以当今天子十分宠爱。”

  燕白颔道:“小小年纪,天子为何得知?”

  宋信道:“因为天子大宴群臣,偶见白燕,诏翰林赋诗,翰林一时应诏不来,天子不悦。山相公因献上此诗,圣上览之甚喜,故特特诏见。又面试《天子有道》三章,援笔立就,龙颜大悦。因赏玉尺一柄,着她量度天下之才。又御书‘弘文才女’四字,其余金帛不论。山相公因盖了一座玉尺楼,将御书横作匾额,俱在上面。叫他女儿坐卧其中,拈弄笔墨。长安求诗求文者,日填于门。”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