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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那是用巧劲,不是硬碰硬!”

  “二当家的,你就再出个点子。”大舅爷热切的盼望。

  “我的点子就是你和小黑子,通知弟兄们向北拉,我要保护大当家的遗体,也要保存绺子上的实力,不能在大当家的一去世,便被人家消灭在北大荒里。”

  “难道看大当家的光着腚走!”二光头故意说得粗野,来发泄心头怒火。

  “我早已看上申老先生的那口寿材,他有寿材定有寿衣。”小白蛇说到这里,同王二虎点点头和和气气解释:“你放心,我们给钱,足够申家再买一份。”接着他又吩咐二光头:“这事你亲自去办!”

  “——”二光头坐在那里彷佛没听见。

  “二光头,”她直呼对方的名字,声音低沉:“我姓白的并不是今天才当家,你少给我拿蹻!”

  话虽不多,却有千钧力量,二光头满脸不高兴,却乖乖的走了。大舅爷、小黑子也跟着溜出去。小白蛇见他们出门,伸出两手按着额角,足有半袋烟功夫,才移开:“你啥时候走?”

  “等大殓完了。”

  “马上就入殓,你今夜就急着离开?”

  “嗯,”王二虎似乎不愿多待:“我只求白姑娘一桩事,着人把浮丘的地方告诉我。”

  “这点你放心,我会办妥当。”小白蛇停了停,郑重的问:“你真的去三姓吗?”

  “早定规好了,不会改。”王二虎又向小白蛇解释:“山东人虽然跑遍关东,到任何地界,不是先到同乡会打听亲友地址去投奔,就是先到‘煎饼铺’像老和尚似的‘挂单’,你只要派人到这两种地方一打听,保险找到我。”

  “——”小白蛇点点头,彷佛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一个伙计跑进来说是二光头已经把事交涉好了,请二当家的去安排。

  小白蛇站起来向外走,王二虎又是跟在她的背后,望着她并不高大和健壮的身躯却增加了更深的敬意,恨不得把肺腑里的话,都抖搂出来。他忙赶向前两步,干咳了几声:“白姑娘,你真行!”

  “噢!”小白蛇并没有回头,漫声应着。

  “人在伤心的时候,最容易出事。”

  “噢!”小白蛇彷佛用心听他说下去。

  “人在气头上,把不住缰,捅的漏子更大。”

  “——”小白蛇回头望了望他,又向前走。

  “我过去犯过这种毛病,白姑娘,希望你……”平素心直口快的王二虎,说到了这里停住了,他猛然记起小白蛇是个好胜好强的女人。

  “你再说嘛?”小白蛇却鼓励他说下去。

  “没有了。”他想不是同道上的人,何必找没趣。

  “你不说,我替你说,你是指‘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要我今后再收着点儿!”

  王二虎不得不佩服这个娘们聪明,把他心里的话都挖出来,并且没有着恼,反而又称赞了一句:“你想得很对!”

  “劝人的话谁都会讲,办到可很艰难。”王二虎被小白蛇一称赞,想到昔日自己那份毛躁脾气,反而有点不好意思。

  “我能办得到!”小白蛇的口气却充满自信。

  §四

  深夜,富屯周大粮户的厅房里,高燃着白色的蜡烛。

  厅房正面的长几上摆了大青龙的神主,长几前一张大方桌,供了猪头三牲。

  香炉中燃了大把的香,火盆里不停的化着纸钱。

  这是大青龙的遗体在经过秘密浮厝之后,第一次正式吊祭。

  绺子上的人,从接到小白蛇的通知,分别从各地,一批一批由小头目领着,到富屯来集齐,每张冻得发紫发青的脸上,充满了哀戚。甚至平素轻快的马蹄,踏着积雪也陷得深深的,似乎有着负不动的沉痛。

  一百多口子都到齐了,除了周大粮户之外没有一个外人。

  二光头跑前跑后,照料着回来的弟兄和准备吊祭的一切事务,人们没有看到小白蛇照面。直到一切健当,她才从后院缓缓的走来。

  今夜,她着了重孝。

  麻布孝衣,耳朵上挂了棉花球,短发蓬松着,没像过去梳得那么平贴。

  她低垂着眼皮儿,望都没望大家,到了神主前便领着上香跪拜。

  忽然她哭了,纯女性的哭声,相当的哀戚。

  她哭大青龙这些年来,对她的恩情和照料,胜过一位嫡亲的兄长。

  她哭大青龙一生的不幸遭遇,没有过个一天安静的日子,饮恨终了在北大荒……

  由大青龙她又连想到被杀的父母和家族,死得那么凄惨,今天手中有了枪杆子,却找不到仇人。

  她哭自己的未来……

  值得哭的事儿太多,彷佛十天十夜也哭不完。

  当她发出第一次哭声的时候,所有的弟兄们相当惊奇。他们知道小白蛇因为大当家的死了必定悲伤,但永远不会像女人似的哭出声音。

  在他们的心目中,小白蛇是女人中的男人,在男人当中又是超越的男人,心细如发,也心冷如冰,那份坚强劲儿,又像屹立不摇的长白山。

  如今,她放声大哭,声音彷佛肝肠寸断,万念俱灰。原本内心中充满了哀戚的大男人们,受了感染,泪落如雨,有的发出呜呜声,小黑子,更是躺在地上又哭又滚,简直像个孩子。

  多少人在痛哭中怀念大青龙的为人,他生前虽然有些是非不明,错用了四至儿,太宠爱四至儿,但,他的长处比短处算起来要多得多。

  大青龙为人豪迈宽厚,在他手中没有人被处分过。他天天横鼻子竖眼,张口骂人。天天要杀这个要砍那个,甚至咬着森人的白牙齿,说把人栽到地里,结果那双大脚板,都没碰过任何人的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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