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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八


  这时拴柱赶车走在前面,王本元陪车老板子们坐第二部。他们难得进城镇住一宿,虽不一定干坏事,却粗话连篇。

  拴柱的车跑得很快,到了市场门口,跳下车,提着鞭子,背了沉重的钱搭子,摇摇晃晃一口气跑到煎饼铺门口,那条狗也紧跟在后面。拴柱的心咚咚的跳,快要跳出口腔。用力一拉风门,几乎是连跳带滚进了热雾弥漫的屋内,也没看清赵宗之和赵大婶在那里,便颤着声儿嚷嚷:“大表妗子,二表舅,我回来啦!”

  “拴柱!”首先应声的却是大妮,围裙也没解,从隔板后面跑出来。看见拴柱满身脏兮兮的,提了长杆鞭子,背了搭子怔怔的站在那里,后面还跟了条大黄狗,忍不住噗哧一笑。

  “姐姐。”拴柱高兴的喊着,下面却接不上词儿。

  这时赵大婶和赵宗之过来了,大婶开腔便骂大妮:“看你傻的,也不知道把拴柱的东西接下来。”

  全家这份兴奋劲儿,引起了顾客们的好奇,个个向这边望着。大妮开始觉得不好意思,感到不该一下就冲到前店,不该没梳梳蓬松的发辫,不该扎着脏围裙没换件象样的衣服。她有点气自己,气都发泄在娘的头上,故意别扭:“我才不管他呢!”嘴虽硬,手却伸过去接钱搭子:“哟!这么重啊。”

  大婶一听就知这是甚么,忙向女儿使眼色。店中虽然无江洋大盗红胡子,“财不露白”自古有明训,她忙帮着女儿运到后面。

  “傻小子,你把鞭子也带进来干啥。”赵宗之笑哈哈的接过去,竖在墙边问道:“你表叔呢?”

  “他和十位车老板子在后面,快来了。”

  “噢!”赵宗之一听,忙赶到木隔板后面,万分紧张的说:“快!快!这傻小子,也不早来说清楚。还有十几个帮着运粮来的车老板子没吃饭,把咱家最好的菜,最好的二葫芦头先拿出来,让他们喝着。我看,不能给人家煎饼吃,你们娘俩赶快合面烙斤饼!”

  赵大婶、大妮听了更加紧张。来五六十个顾客他们不急、不慌。这些车老板子却不是普通,而是帮了拴柱子大忙的贵宾。

  赵宗之又赶到前店,向炕上的顾客鞠躬作揖:“对不起,请并一并,腾出两张桌子,我家来了客人。”

  来吃饭的都是老主顾,自己端着碟子碗,凑在一起,留出了两张小矮桌。

  拴柱这时也开了窍,找来抹布擦桌子。

  赵宗之又端出一个大瓦盆,刚倒好大半盆热水,王本元便把车老板子们让了进来。进屋之后先脱大皮袄。赵宗之扯着叫茶叫饭练成的大嗓门嚷:“各位辛苦,辛苦,有热水,擦把手,洗洗脸。”

  车老板子们,从来不俗套,围着大瓦盆,撅着屁股就洗。有的根本懒得洗脸,脱去乌拉上炕。热炕头上,小桌边一坐,咧着大嘴,活像摔了个觔斗,拾了“大元宝”,这是在冷风中奔波了一天,唯一的享受。

  王本元帮着招呼客人,赵宗之抽空子对老哥们说:“真多亏你,这一年也够受了。”

  “苦倒不觉得,”王本元一本正经的:“也许我那手累戒了。”

  “最好!”赵宗之难得看到王本元说话,如此认真而尊重,也替他高兴。

  在厨房后面的娘俩个,除了把现成菜,装了几大盘子,烫了几壶酒之外,又忙着炸鱼,猪肉炖粉条大白菜,还有红烧羊肉加冻豆腐。都是用大锅,肉块也切得比核桃比冻梨儿块还大。

  时间已经不早,客人陆续走完了。

  整个烟雾弥漫,热气腾腾的“鸿记”煎饼铺房屋中,烫人的热炕头上,只剩下那末两桌。

  炸鱼吃完了,炒黄豆芽,大豆腐也早已吃得盘底朝天。四两装的小瓷壶也不知道熨了多少壶,桌面上的酒壶空的时候多。

  热炕头加上烈酒和热呼呼的菜,使得车老板子们的汗水顺着腮帮子向下淌。一个个脱得只剩下小夹袄,虱子也趁机爬出来瞧热闹,鼓着灰红色的肚子,爬啊爬的到了紫色的面颊上。旁边另外一个伙计看见了,醉眼盯了许久,伸出粗短的指头,捏着放在嘴里,咯嘣一声咬破和着热酒送下肚子。

  拴柱把炖烂的羊肉,用大海碗装着送来,老远便香气绕缭,车老板子没看见货色便纷纷用鼻子嗅,喊道:“好香!好香!”

  滚烫的碗放到桌子上,立即一阵欢呼,吃炖羊肉不算啥,主要的是受了一日风寒和肚子饿了。车老板子非肉不饱的肚子感到需要,凡需要的食物都是好的。

  拴柱送菜烫酒忙得团团转,赵宗之和王本元在炕沿打横坐了相陪。今晚赵宗之和王本元喝的也不少,当主人的敬酒非得干杯不可,否则便显得舍不得,客人会见怪。

  拴柱回到隔板后面,大婶便用大葱豆酱卷了斤饼要他垫垫肚子。大妮一边杆饼,一边又抽空用筷子在锅里挟起一大块猪肉陀,吹了吹,吩咐拴柱:“张开嘴,张开嘴!”

  拴柱真的张开大嘴巴,肉陀子塞进去,还有点烫,发出咈咈声用牙咬着。

  “小心烫破皮。”赵大婶笑着骂女儿。

  “他的皮厚不怕烫。”大妮又捞出一块。

  这次拴柱有了经验,大妮吹过了不算,他自己也用力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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