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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花拿一块热毛巾给杏乐,他喝了两杯姜汁露,神采飞扬,胃口大开。

  “爱丽打电话找你。”茱娜说。

  “什么时候?”

  “你刚她走就打来了,我正要出门,告诉她你晚上会回来。”

  “有什么事吗?”

  “她没说。”

  “她有没有叫我打过去?”

  “没有。”

  那又另当别论了,杏乐想。

  他们继续吃饭,杏乐觉得叔叔不时瞥他一眼,他以为碰面的时候叔叔会大发雷霆,或者像平时一样好好训他一顿。但是他一句话也没说,杏乐很意外,难道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六尿……”他一开口就觉得气氛不适合讲笑话,猛然打住说:“喔,算了!”

  晚饭后,杏乐走上楼梯,电话铃响了。

  “找你,少爷!”女佣大喊。

  杏乐转回来,到客厅接电话,茱娜和叔叔都望着他。

  “是的……喔,是你呀,爱丽……不,不……我很抱歉,不,一点也不……好的……”

  “是爱丽。”他转身说。

  “她说了些什么?”

  “她打电话来替她母亲道歉,说她很对不起……我不会放在心上的……还问我能不能见个面,要我明天到她家打网球,这种情况下,我只好答应了。”

  叔叔舒了一口气,表情轻松下来。

  茱娜盯着杏乐说:“她到底是怎么说的?”

  “她说她和母亲吵了一架,她很生气,还问我气不气。”

  “我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一招,”茱娜说:“她一定非常爱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只好去看看她,至少礼貌性拜访一下。”

  他摆摆手上楼去了。

  叔叔满腔怒火,他走出屋子,来到铺砖的洋台上,茱娜马上出来陪他,他默默点起一根在家常抽的呎余长中国烟杆,闷声不语,把烟灰倒在地板上,他才叹一口气说:“水往低处流,永远不往上流。杏乐的父亲死后,我一直把他当儿子看待,我供他读大学。毕业后,我原指望他协助我的事业,只要他对他的叔叔稍微体贴一点,敬重一点,我的产业就是他的了,但是水永远往下流,不住上流,年轻人只想到自己,好像我对他没有半点恩惠似的……”

  “不是的,”茱娜解释说:“我知道他很尊敬你,他不明白你为他做的一切,他说他要走一个法律毕业生的路子,进法律事务所学一点实际的经验,他想坚守他的行业,也有点道理。”

  茱娜早就发现,老爷看起来很自信,其实对自己并没有多大的信心。无论讲话或吐痰,他的声音总是很响亮,很坚定,但那只是他天赋的声音。她发觉,只要别人用甜蜜、礼貌的态度来提出反调,他是很高兴的;这样可以考验他的判断。在这一方面,叔叔愈来愈依赖茱娜,总觉得她是一个谈得来的女子,和她在一起又舒服,又有益处。如果她的意见和他相同,他就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更加满意。

  “我知道,不过你看看我,今天我们是新加坡人人景仰的家庭,我花了二十年的光阴才得到现在的成就,又过了五年才敢买下栋屋子,我二十岁来到这儿,在橡胶厂做苦工。什么都试过,苦了十年才省下五百块钱,回家讨了一个中国太太。现在年轻的一代不知道流汗,挨饿赚一点钱是多么辛苦。(他说“年轻的一代”其实只是说杏乐。)杏乐有点像他父亲,我把他父亲接来,以为他能帮帮我的忙,他待了三年就说要回去,他说新加坡与他合不来,我在漳州买了一栋房子给他。”

  “他父亲长得什么样子?”

  叔叔的笑声宏亮而低沉。“哈!哈!他有点像杏乐。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祖父去世了,我希望两兄弟一块儿奋鬪,但是他不肯,他回去教书。喔,他自尊心很强!有时候我寄钱给他,但是他从来不向我要一文钱。说来我也很得意家中出了个学者……不过这个杏乐啊,我原希望他有一点见识。他不必像我一样辛苦。如果他以为赚钱容易,让他到热带丛林去采一天橡胶吧!我年轻时代多么希望能和富家结亲!他简直不知道自己多么幸运……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少妇望望他,想了一会才说:“他好像不喜欢爱丽。”

  “那他就是不知好歹,也许他会像他父亲,终生潦倒……”

  他们听到侄儿的脚步声下了楼梯!然后往大门的方向消失了。他们坐在向海的凉台上,看不到他,不过他们知道他要出去。

  夜色很美,一股凉风由海面吹来,海角向南弯曲?他们可以看见远处市区的灯光,把海湾的天空都照亮了,地平在线映出桃红的烟雾。他们正前方就是大海,只有小浪懒洋洋拍着泥泞的岸边。海湾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黑影,闪着几盏灯光,那是渔人的据点,四周用桩材和渔网围起来。近处的草地上燃起一盏灯,照亮了几株高高、斜斜、三四十呎的椰子树。天色渐暗,附近有蛙声传来,断断续续的,像谁在连续打嗝似的。

  “他要去哪里?”叔叔问。“年轻人整天整夜往外跑!”

  “今天是星期六嘛。”她想蔽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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