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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易生活之必要


  (一九一七年四月二十二日)

  斯武英有言曰:“除道义外,一切事物皆嫌过多。”盖今世之生活,泰半倚于过度。衣食之享用过度也,戚友之酬应过度也,物质之销耗过度也,精神之劳役过度也。以有限之精力,有限之物质,应过度之要求,肩过度之负担,鲜不气竭声嘶,疲于奔命。实力不足以达者,则觅捷径以达之,正轨不足以济者,则走曲线以济之。于是虚伪、夸张、奢侈、贪婪种种罪恶,皆因此过度之生活以丛滋矣。

  今欲有以救之,舍提倡简易之生活,别无善途。衣食宜俭其享用,戚友宜俭其酬应,物质宜俭其销耗,精神宜俭其劳役。务使自己现有之精力、物质,克以应与己缘接而生之要求之负担,绰有余裕,而后道义可守,节操可保,威武不能挫其气,利禄不能动其心,处[1]固能安其朴素,出[2]亦不易其清廉,俯仰天地之间,全无所于愧怍也。

  今之人独不知此。一介书生,跻身荣显,遂而高车驷马,锦衣玉食[3],奢靡成风,夸耀井里。其家族戚友,亦皆群起而欲沾其余润,分其余荣,得之则赞颂不置,不得则怨声载道。夫以素无修养之人,骤然投身于恶浊政海之中,操持不坚,已足为浮名虚利所歆动,而沦溺于罪恶之陷阱,益以无情之社会,不义之戚族,横相要索,重其负担。禄俸之数,所得几何?若者用于必需之生活,若者用于适当之交际,已虞其不能敷衍,今又重以意外之烦累,扰以意外之要求。应用不足,贪念斯起,洁白廉正之精神与虚荣夸张之欲望交战于胸中,而不获胜,遂为所囚缚以献于法网之中。其事可丑,其情亦可怜矣。推原其故,则皆不安于简易生活之一念有以误之也。试思吾人之躯干,块然五尺耳,一榻之域足以安息之而有余,安用此华楼广厦也?吾人之口腹,所求者瞬间一饱耳,箪食瓢饮[4]足以飨应之而有余,安用此甘旨珍错也?吾人之家族,纯实之爱即足以慰安之,安用此无谓之虚荣也?吾人之戚友,淡泊之情即足以结纳之,安用此不当之酬赠也?吾人自有其光明磊落之人格,自有真实简朴之生活,当珍之、惜之、宝之、贵之,断不可轻轻掷去,为家族戚友作牺牲,为浮华俗利作奴隶。社会不情之依赖、不义之要求减少一分,即个人过度之负担、失当之应酬减少一分,亦即虚伪之过失、贪婪之罪恶减少一分。此种生活,即简易之生活也。此种社会,即简易生活之社会也。苟能变今日繁华之社会、奢靡之风俗而致之简易,则社会所生之罪恶,必不若今日之多且重。然则简易生活者,实罪恶社会之福音也。

  余既于本报示忏悔之义,而忏悔之义,即当以实行简易生活为其第一步。吾人而欲自拔于罪恶也,尚其于此加之意焉。

  署名:守常

  《甲寅》日刊

  1917年4月22日

  【注释】

  [1]处 退隐。《周易·系辞上》:“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

  [2]出 出仕。《周易·系辞上》:“君子之道,或出或处,或默或语,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

  [3]玉食 珍美的食品。《尚书·洪范》:“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隋书·高祖纪下》开皇八年诏:“宝衣玉食,穷奢极侈,淫声乐饮,俾昼作夜。”

  [4]箪食瓢饮 用竹器盛食品,用瓢饮水,意谓生活贫苦简单。语出《论语·雍也11》:“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回指孔子的弟子颜回。)后用箪食瓢饮指生活简朴、安贫乐道。唐李复言《续玄怪录·韦令公皋》:“妾辞家事君子,荒隅一间茅屋,亦君之居;炊菽羹藜,箪食瓢饮,亦君之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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