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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六


  正在他们聚集拢来进行最后努力的当儿,每个人都屏住气息,鼓起全身筋肉,把全部力量集中起来用在那决定性的一击上的当儿,忽然发出了一片叫喊,比那根梁柱掉下时的喊声更加可怕。没有叫喊还活着的人则张目四顾,原来是两股铅熔液从教堂顶上倾泻到这密集的人群当中来了。铅熔液流泻下来的两个地方,成了两个大黑洞,好象开水泼在雪上似的。人们对着这滚沸的熔铅惊惶失措,半身烧焦了的人发出濒死的痛苦的号叫。那两股熔铅还溅出许多可怕的小滴,散落到进攻的人们身上,象烧红的铁钻一般钻进了他们的脑子。它好象一场大火灾,把那些可怜的人烧得七零八落。

  哀号声可怕极了,乞丐们无论胆大的或胆小的,全都把那根梁柱向那些尸体上一扔就四散逃跑,巴尔维广场又一次空了。

  人们的眼睛一齐望着教堂屋顶,他们看到的景象异常恐怖。在比正中的圆花窗更高的那层楼廊顶上,在两座钟塔之间,腾起了一股带着无数火花的大火,一股猛烈的疯狂的大火,一阵阵夜风把它烧着的碎片卷刮到烟雾里,在那股烈焰下面,在那有三叶形木花边的栏杆下,有两个象怪兽的喉咙一般的石槽,不断地吐出两股滚沸的熔液,把银色的液体倾注到下面黑暗的前墙上。到达地面以后,那两股透明的铅液就四面飞溅,好象从成千个洞口里喷出来的水一般。在火光中,那两座巨塔呈现出了对照鲜明的两面,一面是红红的,一面是黑黑的,连同高耸到空中的塔影,显得更加高大了。它们的无数鬼怪龙蛇的雕刻,显出阴森森的样子,在摇晃的火光下看去,仿佛都在活动。那些雕刻的怪物好象在笑,水槽好象在号叫,火蛇在向火里吹气,秃鹰被烟呛得在打喷嚏。被火光和声响从熟睡中惊醒的这些怪物里面,有一个在那里走动,人们看见他象烛光下的蝙蝠一般,时时在火光里来来去去。

  这奇怪的火光一定会把那些远在比塞特山上的樵夫惊醒,他们会恐怖地望着在灌木林上空摇晃着的圣母院那两座巨塔的高大影子。

  乞丐们保持着可怕的肃静,只听到藏在修道院里的那些议事司铎发出的惊叫,他们比拴在失火的马厩里的马还要烦躁不安,还有那些窗户急忙打开又急忙关上的声音,房子里和大医院里一片忙乱的声音,风刮着火焰的声音,濒死的人的痰喘和铅液象大雨般不停地流淌的声音。

  这时,乞丐们退避到贡德洛里耶府邸的门廊里去商量对策。埃及公爵坐在一块界石上,带着迷信的恐惧望着两百呎以上的高空里灿烂的火光。克洛潘·图意弗愤怒地咬着自己的大拳头。“冲不进去哪!”他咬牙切齿地嘀咕道。

  “真是一座象老妖婆似的教堂!”老流浪汉马蒂亚斯·韩加蒂·斯比加里抱怨说。

  “凭教皇的胡须打赌,”一个当过兵的头发半白的幽默家说道:“这个教堂的水槽里吐出来的熔铅,比从来克杜尔的枪眼里射出的子弹还厉害!”

  “你们看见火光前面来来去去的那个鬼怪吗?”埃及公爵问道。

  “当然,”克洛潘说,“那是可恶的敲钟人伽西莫多。”

  流浪汉摇摇头。“我告诉你吧,那是城堡里的鬼怪大侯爵沙布纳克的幽灵。他的身子象武装的士兵,脑袋象狮子,有时他骑着一匹可怕的马,他把人变成石头拿来造塔,他统帅着五十队人马,那一定是他。我是认识他的。

  有时他扮成土耳其人,穿着漂亮的金袍子。”

  “倍勒维尼·代多阿尔哪里去了?”克洛潘问道。

  “他死啦!”一个乞丐回答。

  红脸安德里象个傻子似的大笑说:“圣母可给大医院找到活儿干哪!”

  “难道再没办法冲进那道大门了吗?”土恩王顿着脚嚷道。

  埃及公爵愁苦地指给他看那好象两匹发光的卷纱一般的熔铅仍然朝着教堂黑黑的前墙上倾泻。“我们看见过有些教堂就是这样保卫自己的,”他叹息道,“四十年前,圣索菲亚就曾经在康斯坦丁市接连三次一面摇动屋顶,一面把回教的新月旗扔到地上,屋顶就是她的脑袋。这座教堂是巴黎的居约姆修建的,他本人就是一个巫师。”

  “难道我们能够象大街上的胆小鬼一般可耻地逃开吗?”克洛潘说,“难道我们能把我们的妹妹留在那里不管,让她明天被那些豺狼抓去绞死吗?”

  “何况圣器所里放着大量的黄金!”一个乞丐说道。可惜我们不知道这个乞丐的姓名。

  “凭穆罕默德的胡须作证!”克洛潘嚷道。

  “咱们再试一次吧!”刚才那个乞丐说。

  马蒂亚斯·韩加蒂摇摇头:“我们不可能从大门进去。我们应该寻找那武装的老妖婆身上的弱点。例如一个洞穴,一道侧门或是一条接缝之类。”

  “谁愿意陪我去?我要再去一趟,”克洛潘说,“可是,那铁一般坚强的学生若望哪里去了?”

  “他一定死掉了,再也没听见他笑啦。”

  土恩王皱起眉头。

  “多可惜。那钢铁般的身体里面有一颗勇敢的心。还有比埃尔·甘果瓦先生呢?”

  “克洛潘头目,”红脸安德里说,“我们刚走到欧项热桥他就溜掉了。”

  “该死,”克洛潘顿足道,“是他求我们这样干的,他自己却半道里溜掉了!无耻的胆小鬼!把拖鞋当钢盔的家伙!”

  “克洛潘头目,”红脸安德里望着巴尔维街喊道,“那个学生在那边呢!”

  “应该感谢普路托①!”克洛潘说,“可是他拖了个什么东西在背后呀?”

  ①普路托,冥王。

  那的确是若望,他穿着披风一般的衣服,把一架挺长的扶梯拖在地上飞快地走来,气喘得赛似一只蚂蚁拖着比自己身子还长二十倍的草叶。

  “胜利了!赞美上帝!①”那学生喊道,“这是圣朗德里码头的卸货梯!”

  ①“赞美上帝”原文是拉丁文。

  克洛潘走到他身边。

  “小孩子!天哪,你要这梯子干什么用?”

  “我可弄到它了,”若望喘着气回答,“我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在上尉家的厂棚里呢。有一个我认识的姑娘,她觉得我象丘比同②一般漂亮。我靠她帮忙才拿到了梯子。哈!那可怜的姑娘差不多只穿着衬衣就来给我开门!”

  “得哪!”克洛潘说,“可是你拿这梯子干什么用?”

  若望用狡猾的权威的神气看着他,把手指头捏得跟响板一样响。他此刻的确很崇高,他头上戴的是十五世纪的沉重头盔,就是可以用它的怪诞吓跑敌人的那一种。他的这顶头盔伸着十只铁嘴,因此若望可以同荷马的涅斯托尔③的船一样,去获得“十个冲角”④这个可怕的形容词了。

  ②丘比同是希腊神话中的爱神。
  ③涅斯托尔,荷马史诗中以深谋远虑著称的军事首领。
  ④此处原文是希腊文。


  “我拿它干什么用吗,尊严的土恩王?你看见三道大门顶上那一排笨蛋似的雕像没有?”

  “看见了。那又怎么样?”

  “那是陈列那些法兰西君王雕像的走廊。”

  “那同我有什么相干?”

  “等一等呀!那走廊尽头有一扇门,经常不上门闩。我用这架扶梯爬过那扇门,就到了教堂里面哪!”

  “孩子,让我头一个爬上去。”

  “不行,老兄,梯子是我的呀。来,你第二个上去吧。”

  “让倍尔日比特把你掐死!”恼怒的克洛潘说,“我可不愿落在任何人后头。”

  “那么,克洛潘,你自己去找一个梯子来。”

  若望拖着他的梯子在广场上跑着喊道:“小子们,跟我来呀!”

  不多一会,梯子就靠在旁边一道大门顶上的走廊的栏杆边了,大群乞丐欢呼着急忙跑过去打算往上爬,可是若望有优先权,便第一个踏上了扶梯。

  当时那陈列法兰西君王雕像的走廊距离地面大约有六十呎高。大门跟前的十一级台阶更增加了它的高度。若望慢慢往上爬去,笨重的甲胄很妨碍他,他一只手抓住梯子,另一只手握着弩弓,爬到半当中的时候,他向躺满在台阶上的死者怜悯地看了一眼。“哎,”他说,“这些死尸应该用《伊利亚特》第五章来歌颂呢。”随后他继续往上爬去。乞丐们跟在他后面,梯子的每一级上都有一个。看见这一行穿铠甲的人的一起一伏的背影,会以为那是一条
有铁鳞的大蛇直立在教堂前面呢。若望就是那蛇的脑袋,他嘶叫的声音使人们的想象更逼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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