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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黑夜后面有天明(2)


  冉阿让在听着,但又没听见,他听着她那象音乐一样的说话声,而不是听懂她话的意思;一大颗眼泪,灵魂里幽暗的珍珠,慢慢地在眼里出现,于是他轻声说:

  “足以证明上帝是慈悲的,她在这儿了。”

  “父亲!”珂赛特呼唤着。

  冉阿让继续说:

  “不错,能在一起生活,这多好。树上有很多鸟。我和珂赛特去散步,和活着的人一样,互相问好,在花园里相互呼唤,这多甜蜜。从清早就能相见。我们每人各种一块地。她种的草莓给我吃,我让她摘我的玫瑰花,这该多么好呀。但是……”

  他停下来温和地说:

  “可惜。”

  眼泪没落下来,又收回去了,冉阿让用一个微笑代替了它。

  珂赛特把老人的双手握在她手中。

  “我的上帝!”她说,“您的手更冷了。您有病吗?您不舒服吗?”

  “我吗,没有病,”冉阿让回答说,“我很舒服,可是……”

  他又停下不说了。

  “可是怎么样呢?”

  “我马上就要死了。”

  珂赛特和马吕斯听了以后就打颤。

  “要死了!”马吕斯叫道。

  “是呀,但这不算什么。”冉阿让说。

  他呼吸了一下,微笑着,又说了下去:

  “珂赛特,你刚才在和我说话,继续下去,再说点,那么说你的小知更鸟是死了,讲吧,让我听听你的声音!”

  马吕斯吓呆了,他望着老人。

  珂赛特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

  “父亲!我的父亲!您要活下去,您会活的,我要您活下去,听见了吧!”

  冉阿让抬起头来向着她,带着一种热爱的神色:“噢,是的,禁止我死吧。谁知道?我可能会听从的。你们来时我正要死去,就这样我就停了下来,我觉得我好象又活过来了。”

  “您是充满了活力和生命的,”马吕斯大声说,“难道您认为一个人会这样死去吗?您曾痛苦过,以后再不会有了。是我在请求您的原谅,我还要跪着请求您的原谅!您会活着的,和我们一起活着,并且还会长寿。我们接您回去。我们两人从今以后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您的幸福!”

  “您看,”珂赛特满面泪痕地说,“马吕斯说您不会死的。”

  冉阿让微笑着继续说:

  “彭眉胥先生,您带我回去,难道我就不会是现在的我了吗?不行,上帝的想法和您我一样,并且他不会改变主张,我最好还是离开。死是一种妥善的安排。上帝比我们更知道我们需要的是什么。祝你们快乐,祝彭眉胥先生有着珂赛特,青春要和清晨作伴,我的孩子们,你们四周有丁香,又有黄莺,你们的生命象朝阳下美丽的草坪,天上的喜悦充满你们的心灵,现在我已一无用处,让我死吧,肯定这一切都会好的。你们看,要懂道理,现在一切都已经不能挽救了,我觉得自己是绝对完了。一个钟头以前,我昏厥了一次。还有昨天晚上,我喝完了这一罐水。你的丈夫真好,珂赛特!你跟着他比跟着我好多了。”

  门上发出声音。是医生进来了。

  “早安和再见,医生,”冉阿让说,“这是我可怜的孩子们。”马吕斯走近医生,他只向他说了两个字:“先生?……”但说时的神情等于完整地提了一个问题。

  医生向他丢了一个有表情的眼色作回答。

  “因为这种事使人感到不愉快,”冉阿让说,“这不能成为自己对上帝不公正的一种借口。”

  大家静默无言,所有人的心都感到沉重。

  冉阿让转向珂赛特,向她凝视着,好象要把她的形象带到永生里去那样。他虽已沉入黑暗深处,但望着珂赛特他还会出神。这个温柔的容貌使他苍白的脸发出光芒,墓窟因而也有着它的光彩。

  医生为他诊脉。

  “啊!原来他缺少的是你们。”他望着珂赛特和马吕斯轻声说。

  于是他凑近马吕斯的耳边轻声加了一句:

  “太迟了。”

  冉阿让几乎不停地望着珂赛特,安静地看看马吕斯和医生。我们听见从他嘴里含糊地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死不算一回事,可怕的是不能活了。”

  忽然他站起身来,这种体力的恢复有时就是临终的挣扎。他稳稳地走向墙壁,把要扶他的马吕斯和医生推开,取下挂在墙上的铜十字架,回来坐下的动作好象完全健康时那样自由自在,他把十字架放在桌上并且高声说:

  “这就是伟大的殉道者。”

  然后他的胸部下陷,头摇晃了一下,好象墓中的沉醉侵占了他,放在膝上的两只手开始用手指甲抠裤子的布。

  珂赛特扶着他的双肩呜咽着,想要和他说话又说不出来。我们听见她含着凄惶的口水伴着眼泪这样说:“父亲,不要离开我们,怎么能刚找到您就失去您呢?”

  我们可以说垂死的挣扎有如蛇行,它去了又来,走近坟墓而又回头走向生命,在死亡的动作里有着摸索的过程。

  冉阿让在半昏迷状态之后,又恢复了一点气力,他摇晃了一下脑袋,象要甩掉黑暗,接着几乎变得完全清醒了。他拿起珂赛特的一角袖子吻了一下。

  “他缓过来了!医生,他缓过来了!”马吕斯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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