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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六


  苏查丽妲绝不能嫁给别人。她那颗充满了深奥的思想感情的、深沉宁静的心不可能在别的男人面前显露得那么完美,而且将来无论在什么时候也不可能再次显露。那颗心是多么美妙呀!多么不可思议呀!一个多么妙不可言的人儿在那神秘之宫的最深处,显露出她的真容呀!这样的经历,一个人能遇上几回?有多少人看过这样的奇迹?命中注定要对苏查丽妲的性格作了极其深刻和正确的观察的那个人——用全部身心来欣赏她的那个人——已经早就占有了她!那么别人又怎么能再占有她呢?

  “难道拉妲腊妮一辈子都像现在这样不嫁人吗?她的命运能是这样的吗?”哈里摩希妮大声说道。

  这话倒也不错!明天戈拉就要去涤罪了!在那之后,他就要成为一个纯洁的婆罗门了!难道苏查丽妲一辈子都不嫁吗?再说,谁有权利硬叫她当一辈子的老处女?一个女人背得起这样重的担子吗?

  哈里摩希妮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不过戈拉没有在听她说话。他暗自思忖:“我爹三番五次地不准我行这个涤罪礼——他的禁令难道就没有一点意义吗?我认为我这一生应该做的事也许只是我的幻想,和我的天性格格不入。要是我尽力去挑一副人为的担子,我将会终生残废,而且会由于终生背着这样的重担,什么事也做不成。我开始看出来我的心已经被欲望缠住了!怎样才能搬掉这块压在我身上的石头呢?不知怎么的,我爹倒发现我在心的深处并不是一个婆罗门,不是一个苦行僧,因此,他才一直这样坚决地阻止我。”

  戈拉决定当天晚上去找克里什纳达雅尔,明确地问他,究竟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才说涤罪的路对自己是行不通的。只要能让他说清楚,就可以在那方面找到一条逃避的道路。逃避!

  “请稍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戈拉对哈里摩希妮说。他匆匆忙忙地跑到他父亲的住处。他觉得克里什纳达雅尔一定知道一个什么秘密,如果他掌握了这个秘密,就立刻可以得到解放。

  可是他父亲隐居的地方,大门是紧闭的。尽管他敲了两三下,它还是紧紧地关闭着——没有人理睬他。屋里飘出供香和檀香的气味,因为今天克里什纳达雅尔正在和一个托钵憎一起专心致志地做一种十分艰难的瑜伽苦行。在这种时候,他总是把所有的门全都关上,免得有人闯进来。整个晚上,不论什么人,用什么借口,都休想进去。

  【第七七章】

  “不!”戈拉大声对自己说,“我不是在明天才开始涤罪,今天就已经开始了!今天,火已经燃烧起来了,而且比明天的还要猛烈。在我开始新生活的时候,我必须献出巨大的牺牲,所以神才在我心中唤醒了那样强烈的欲望。否则怎么会发生这样奇怪的事呢?要我和他们变得十分亲密,在尘世间是不可能的。这么相反的性格结合在一起,按照常情,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不可能的。除此以外,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种无法抑制的欲望会在一个像我这样冷漠的人心里产生。到现在为止,我献给国家的东西都献得太容易了。祖国从来没有要求我献出一件对我来说真正是牺牲很大的东西,所以从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为祖国放弃某些东西的时候会感到依依不舍。可是要获得这样伟大的解脱,普通的牺牲是不行的。它必须十分痛苦,只有在心如刀割的时候,我才能得到新生!明天早晨我就要在我的教友面前行涤罪礼了。现在,在举行仪式的前夕,我生命的主宰降临了,并且敲了我心灵的大门。要不在我的灵魂深处先涤罪,明天我怎么能接受洁身的仪式呢?一旦我把最难献出的牺牲毫无保留地献出去,我就会变成真正地一无所有和十分神圣了——就会成为一个婆罗门了。”

  戈拉回到哈里摩希妮身边时,她对他说:“请你跟我走一趟吧,就去这一次!只要你和她说一句话,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

  “我为什么要去呢?”戈拉拒绝她说,“我和她有什么关系呢?没有,什么关系都没有!”

  “啊,她像崇拜天神一样崇拜你,并且把你当作她的师父。”哈里摩希妮回答。

  戈拉听到这些话,不由得心中一动,但他还是不同意地说:“我看不出我有什么必要要去。以后我不大可能再见到她了。”

  “这话不假,”哈里摩希妮开心地笑了,“和一个成年的姑娘过多见面是不对的。不过今天不达到目的,我不能放你走。要是以后我再让你去,你尽可以拒绝我。”

  不过戈拉一再的摇头。不,绝不再去了!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献给神的祭品已经献出去,他不能再让一个哪怕是最小的污点来玷污它。他绝不能去看她。

  哈里摩希妮看出,要说动戈拉已经不可能,便要求他说:“好啦,如果你绝对不能去,那么,只求你做一件事:给她写一封信吧。”

  戈拉摇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他不能给她写信。

  “好吧,”哈里摩希妮说,“你只要给我写两行就行了!你精通古圣梵典,我是来向你求训谕的。”

  “什么样的训谕?”戈拉问道。

  “在一个印度教的家庭里,姑娘到了适当的年龄,她的主要责任难道不是嫁人和把家务事接过来吗?”哈里摩希妮解释说。

  “你听我说,”戈拉沉默了片刻之后说,“不要把我缠在这些事里边。我不是一个梵学家,不能给人训谕。”

  “你为什么不坦白的告诉我,你心底里到底想些什么呢?”哈里摩希妮尖酸刻薄地说,“当初,你给她套上套索——现在到了应该解开的时候,你却说:‘不要缠我’,这是什么意思?事实是,你不希望她明白道理。”

  在任何别的时候,戈拉听了这话,一定会大发雷霆。即使它是真的,也绝不能容忍。不过今天,他已经开始涤罪,不能再发火弓。而且,他心里也明白哈里摩希妮说的是真话。他把联系他和苏查丽妲的那些牢固的绳索一起切断,这是够狠心的。不过同时他也想找这样或那样的借口,保留一根很细的线,一根肉眼看不见的线。他还没有打算把他和苏查丽妲之间的联系彻底切断。

  可是一切吝啬的痕迹都应该消灭干净。他绝不能用一只手献出一些东西,用另一只手藏起一些。

  因此,他拿出一张纸,用坚决豪放的字体写道:“就女人来说,人生真正的成就在于为大众谋福利。世上也许充满了欢乐,也许充满了悲伤——善良贞节的女人都会一律接受,并且在家里虔诚礼拜,作为她对宗教的主要义务。”

  “要是你能加上一两句对我们的凯拉什有利的话,那就太好了。”哈里摩希妮看完了后建议说。

  “不,我不认识他,”戈拉不同意地说,“我不能写任何和他有关的话。”

  哈里摩希妮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迭起来,把它绑在纱丽的角上,就动身回家了。这时,苏查丽妲还是跟安楠达摩依一起住在罗丽妲家里。哈里摩希妮觉得在那儿讨论这件事不大方便,怕罗丽妲和安楠达摩依会说出一些反对这件婚事的话,弄得苏查丽妲犹豫不决。因为她有这种顾虑,所以就给苏查丽妲写了一张便条,叫她第二天回家吃中饭,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她商量。并且答应当天下午就让她回罗丽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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