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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戈拉对自己的想法感到非常吃惊。以前,他从来没有认识到,只要他不承认印度的妇女,他对印度的看法就多么不全面。只要他把妇女看得那么朦胧虚幻,他对祖国尽忠的看法就有多大缺陷。他对尽忠的看法彷佛只有力量而没有生命,只有肌肉而没有神经。剎时间,戈拉恍然大悟:我们越排除妇女,在生活中越不重视她们,我们男人就变得越虚弱。

  因此,戈拉对苏查丽妲说“啊,你来了!”的时候,他的话不仅仅是出于一般的礼貌,它还含有更多的意思;它表达了他新近美妙的发现和欢乐。

  监狱生活给他留下一些痕迹。他看起来没有以前健康,因为牢里的伙食这样难吃,那一个月他实际上等于绝食。他的皮肤失掉了以前的光泽,他脸色苍白。因为剪短了头发,脸也显得更瘦了。

  看见戈拉这样消瘦,苏查丽妲不由得对他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敬意,当然其中也掺杂着很深的痛苦。她想弯下身向他行触脚礼,在她看来,戈拉就像纯洁的火焰,它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不见烟,也看不见燃料。一股掺杂着怜悯和虔敬的柔情在她胸中激荡,使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第一个开口的是安楠达摩依。她说:“现在我才明白,你不在我身边的这些日子,苏查丽妲给了我多少安慰,在我认识她之前,我体会不到悲伤里也有值得赞美的东西,其中之一就是:这个时候我们可以了解很多伟大的、美好的事物。我们悲观失望,因为我们往往不明白,在忧伤时,神采取了多少种不同的办法来安慰我们。你也许会有点儿害羞,小母亲,不过我不得不当着你的面说一说在那些忧伤的子里,你给了我多大的安慰。”

  戈拉带着一副庄严、感激的表情看着羞答答的苏查丽妲;接着他对安楠达摩依说:“妈妈,在您忧伤的时候,她来分担您的悲哀;现在,在这个快活的日子里,她又来增加您的欢乐——无私的朋友才有这样开阔的胸怀。”

  “姐姐,”毕诺业看见她十分害羞,便大声说,“小偷给人捉住的时候,要受到多方面的惩罚,现在你被他们捉住,只好自食其果了。你能飞到哪儿去呢?我认识你很久了,但是我从来没有泄露过你的机密,虽然我知道得很清楚,事情瞒不了多久,可是我没有说过一句话。”

  “你没有说过一句话,是吧?”安楠达摩依笑着说,“你天生就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孩子,是吧?嗨,他从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对你不停地唱赞歌,想让他停下来都办不到。”

  “姐姐,你仔细听听,”毕诺业嚷道,“我又能欣赏别人的美德,又不会忘恩负义,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你现在可是在赞美你自己!”苏查丽妲大声说。

  “可是你要我自卖自夸可不容易,”毕诺业不同意地说,“要是你想听,你得来找我妈妈——你会吓坏的——就连我自己听了也会大吃一惊,如果妈妈肯替我写传记,我情愿年纪轻轻就离开人世。”

  “听这孩子说的!”安楠达摩依喊道。

  最初的尴尬局面就这样被打破了。

  临走的时候,苏查丽妲对毕诺业说:“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们好吗?”

  苏查丽妲请毕诺业到她家作客,却没有勇气邀请戈拉。戈拉不明白其中奥妙,心里有点难过。毕诺业这样容易和人相处,无论在什么场合都能适应,而戈拉却不能这样。从前,他并不在意,可是今天,他承认,他的性格里缺乏这种东西,的确是一个缺点。

  【第五八章】

  毕诺业知道苏查丽妲是请他去讨论他和罗丽妲的婚事的。虽然他已经作出最后决定,看来事情并没有完,只要他活着,哪一边都不会放过他的。

  到现在为止,他最担心的是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戈拉。想起戈拉,他不仅想起他个人,因为他代表着某种思想,某种信仰,而且是他生活上的一个支柱。毕诺业和戈拉经常见面已经养成习惯,同时也给他很大的快乐。和戈拉发生任何争吵,就像是和自己争吵一样。

  不过打击已经落在头上,最初的那种畏缩的感觉已经消失了。由于告诉了戈拉他和罗丽妲的关系,毕诺业已经获得一些力量。在动手术之前,病人往往吓得要死,但刀子一旦下去,病人就会感到虽然疼痛,但也比较轻松了,想象中十分严重的事,事实上并非如此。

  在这之前,毕诺业即使在自己心里也不敢接触这个问题。可是现在讨论的大门已经敞开,于是他经常在心里盘算怎样回答戈拉提出的论点。凡是他认为戈拉可能提出的反面意见,他都要从各个角度来把它们彻底粉碎。只要他能把这件事和戈拉争个明白,虽然可能会很激动,但总会得到一个最后的结论,可是毕诺业看出戈拉不愿意把问题讨论到底,这使毕诺业很生气;他想:“戈拉不想了解,也不想解释,他只想使用暴力。暴力!我怎能向暴力低头呢?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反正我站在真理的一边!”他说到“真理”时,这两个字就像是活的东西,紧紧地抓住了他的心。要和戈拉辩论,就得站在最强者的一边,因此毕诺业拿真理作为主要的支柱,一再重复这两个字。事实上,既然他已经觉得自己托庇在真理之下,便开始对自己怀着很大的敬意。当他到苏查丽妲家去的时候,他也就昂首阔步地走路了。他感到这样自信,是因为他接近真理还是接近别的什么,他自己也弄不清楚。

  他到达的时候,哈里摩希妮正在忙着烧饭,毕诺业站在厨房门口,请她给准备一顿适合婆罗门子弟的午餐,便上楼去了。

  苏查丽妲正在做针线活,她连眼睛都没有抬,便立刻提出心里面想着的问题,她说:“你听我说,毕诺业先生,如果内部没有障碍,我们要考虑那些完全来自外面的障碍吗?”

  毕诺业和戈拉争论的时候,采取的是一种观点;现在他和苏查丽妲争论,却采取恰恰相反的观点。现在谁还能猜得出他和戈拉的观点有什么不同呢?

  “不过你是不是把外部的障碍看得太轻了?”毕诺业问道。

  “毕诺业先生,我这样说是有道理的。”苏查丽妲解释说,“我们的障碍不完全来自外部,因为我们的教社建立在宗教的教义上,而你们的教社却被社会层层束缚,因此,如果罗丽妲必须离开她的教社,对她可是一件严重的事,要是你离开你们的教社,对你却不是很大的损失。”

  接着他们就讨论起他们个人的信仰应不应该和任何教社有所牵连。

  讨论正在进行的时候,萨迪什手里拿着一封信和一份报纸走了进来。他看见毕诺业,心里高兴极了,恨不得用什么办法把星期五变成星期天。不一会儿,萨迪什和他的朋友毕诺业就快乐地谈开了。苏查丽妲开始读报纸和罗丽妲附来的便条。

  这张梵社的报纸登载了一条新闻:有一个著名的梵教家庭,本来要和一个印度教家庭结亲,只是因为这位年轻的印度教徒不愿意,危机才算过去。接着便以这条新闻为主题,大做其文章,把梵教家庭可叹的弱点和年轻的印度教徒坚定的信念作了一番比较,结论当然是对梵教家庭不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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