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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二一〗

  我和德里菲尔德失去了连系。我素来腼腆,不愿前去找他;另外我也忙着应付考试,而等到考试通过以后我就出国了。我模模糊糊地记得在报上曾看到他和罗西离婚的消息。至于罗西,我再也没有听到其他消息。她母亲有时收到一笔数目不大的款子,十镑或二十镑;这笔款子是放在挂号信里寄来的,信封上盖着纽约的邮戳,可是却没有发信人的地址,里面也没有信,人们猜想那是罗西寄来的,因为除了她,谁都不会给甘恩太太寄钱。后来罗西的母亲活到年纪很大去世了,可能罗西通过什么途径知道了,款子也就不再寄来了。

  〖二二〗

  星期五那天我和奥尔罗伊·基尔按事先约好的那样在维多利亚车站碰头,乘五点十分的火车前往黑马厩镇。我们在吸烟车厢里找到一个角落,舒舒服服地相对坐下。这时我从他嘴里知道了德里菲尔德在他妻子私奔以后的大致情况。罗伊后来和巴顿·特拉福德太太往来非常密切。我了解罗伊,也没忘记特拉福德太太,知道他们两人的接近是免不了的。听到罗伊曾经陪同特拉福德夫妇同游欧洲大陆,全心全意和他们一起狂热地欣赏华格纳的作品、后期印象派的绘画和巴洛克式的建筑,一点都不觉得奇怪。他坚持不懈地上切尔西她的住所去和她一起吃午饭。后来特拉福德太太的年纪渐渐大了,身体越来越差,只好整天待在客厅里,罗伊不顾事务繁忙,仍然每个星期照例去看她一次。他真是心地善良。等特拉福德太太去世以后,他写了一篇悼念她的文章,以动人的激情公正地评价她伟大的同情心和鉴别力。

  我很高兴地想到罗伊的一片好心意竟然得到了意外的好报,因为巴顿·特拉福德太太对他讲过很多爱德华·德里菲尔德的事情,这些资料对他目前准备写的这部情深意厚的作品自然很有用处。爱德华·德里菲尔德在他那不忠实的妻子私奔以后,就沉浸在罗伊只能用désemparé〔注:法语,不知所措。〕这个法语词来形容的境地之中,这时巴顿·特拉福德太太软硬兼施,不仅把他带到自己家里,而且说服他在那儿住了将近一年。在这段时间里,她对他关怀备至,始终十分体贴,表现了一个女人的精明和谅解;她把女性的机敏和男性的活力结合在一起,既有一颗善良的心,又有一双不会错过良机的眼睛。正是在她家里,德里菲尔德写完了《他们收获的结果》一书。特拉福德太太完全有理由把这本书看成自己的作品,而德里菲尔德把这本书献给她也足以说明他并没有忘了欠她的情。她带他去意大利(当然是和巴顿一起,因为特拉福德太太深知人心有多险恶,不会让别人有蜚短流长的机会),手里拿着罗斯金的作品,向爱德华·德里菲尔德展示这个国家永恒的美。后来她为他在圣殿〔注:伦敦圣殿骑士团的圣殿,有客房供社会名流租住。〕找了一套房间,并在那儿为他安排一些小型的午宴,她举止娴雅地充当女主人,他可以在那儿接待那些被他的越来越响的名气吸引来的客人。

  他的这种越来越响的名气主要都是特拉福德太太努力的结果,这一点是不可否认的。在他晚年,当他早就不再写作的时候,他才变得声名显赫,可是这种声名的基础无疑是特拉福德太太的不懈努力所打下的。她不但鼓励巴顿(可能她也写了不少段落,因为她很善于动笔)最终为《每季评论》撰写了那篇文章,首先提出应当把德里菲尔德列入英国小说大师的行列之中,而且德里菲尔德每出一本新书,她都要组织一个迎接这部作品的宴会。她四处奔走,拜访编辑,而更重要的是,拜访各份有影响的报刊杂志的老板。她举行晚会,邀请每个可能会有用处的人参加。她劝爱德华·德里菲尔德在那些大人物的家里为了慈善的目的朗读他的作品。她设法让他的照片登在印有图片的周刊上。她亲自修改他接受采访时的讲话稿。整整十年,她孜孜不倦地充当着他的宣传员。她使他不断地在公众面前出现。

  巴顿·特拉福德太太那会儿生活非常愉快,但是她并没有变得自高自大。当然邀请爱德华·德里菲尔德参加宴会而不邀请她,那是行不通的;德里菲尔德不会接受。而每当巴顿·特拉福德夫妇和他都受到邀请参加什么地方的宴会时,他们三个人必定是一同前来,一同离去,她从来不让他离开她的眼前。有些宴会的女主人可能会大为恼火,可是她们要么接受这种现象,要么放弃邀请。通常她们都只好接受这种三人同行的事实。如果巴顿·特拉福德太太碰巧有点儿生气,那她也是通过德里菲尔德表现出来的。在这种时候,她依然显得娇媚动人,而德里菲尔德却会变得异常粗暴。她完全知道如何让他畅所欲言;当在座的客人都是名流显要的时候,她可以使他显得才华横溢。她把他的一切都安排得极其完善。她深信他是当代最伟人的作家,她从不向他隐瞒她的这种想法。她不但在提到他的时候一贯把他称作大师,而且总用也许略带玩笑却又非常动听的语调当面这样称呼他。直到最后,她对他的态度始终带点儿戏耍卖俏的味儿。

  后来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德里菲尔德得了肺炎,病得非常厉害。有一阵子他生命垂危,已经没有活下去的希望。巴顿·特拉福德太太为他做了一切像她这么一个女人所能做的事情;要不是因为她当时确已年过六十,身体虚弱,而且德里菲尔德也需要职业护士护理的话,她会心甘情愿地亲自照料他。最后他总算脱离了危险,医生都说他应该到乡间去休养。他病后身子还极其虚弱,医生坚持应当有名护士随行。特拉福德太太要他去伯尔尼茅斯〔注:英国英格兰南部港口城市。〕,那样她在周末就可以赶到那儿去看看他是否一切都好,但是德里菲尔德却想去康沃尔〔注:英国英格兰西南部一郡。〕。那些医生们也认为彭赞斯的温暖气候对他有益。谁都会以为像伊莎贝尔·特拉福德这样一个有着敏锐直觉的女人当时准会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可是没有。她让他走了。临行前她对那个护士强调说她交付给她的是一个很重大的任务;她交到她手中的,即使不是英国文学的未来希望,至少也是当今英国文学中最杰出的代表,她要负责他的起居安危。这个责任是根本不能用价值来计算的。

  三个星期以后,爱德华·德里菲尔德写信给她,说他经特别许可〔注:指主教批准的特殊婚姻许可,即可不必在教堂公布预告,亦可不限在通常规定的时间及地点举行婚礼。〕,已经和他的护士结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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