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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在小说里我常读到每逢漂亮的女人堕落得干下蠢事,她就会有个孩子。书里有关这件事的原因总给处理得极其谨慎,有时甚至只用一排星号来表示,但是结果总是不可避免的。

  “我看那是她运气好,而不是她手段高明。”玛丽安说。这时她定下神来,放下她一直在忙着擦干的盘子。“我看你知道了很多你不该知道的事。”她说。

  “我当然知道,”我很自负地说,“真见鬼!我实际上已经长大了,不是吗?”

  “我可以告诉你的只是,”玛丽安说,“里夫斯太太辞退了她以后,乔治勋爵给她在哈佛沙姆的韦尔斯亲王羽毛酒店找了一份工作。从此他总驾着马车赶到那儿去喝酒。你总不见得告诉我那儿的啤酒跟这儿的有什么不同吧。”

  “那特德·德里菲尔德干嘛要娶她呢?”我问道。

  “我不知道,”玛丽安说,“他是在羽毛酒店见到她的。我看他找不到别的女人肯嫁给他。没有一个体面的姑娘会要他。”

  “他了解她吗?”

  “你最好问他自己去。”

  我不说话了。这一切都很令人费解。

  “她现在看上去什么样子?”玛丽安问,“她结婚之后我就没有见过她。自从我听说她在铁路徽章酒店干的那些事以后,我就连话都不跟她说了。”

  “她看上去还不错。”我说。

  “噢,你问问她是不是还记得我,看她怎么说。”

  〖六〗

  实际已经决定第二天上午和德里菲尔德夫妇一起骑车出去。

  我知道去问叔叔我能不能去没有什么好处。如果他发现我和他们一起出去,为此而吵嚷起来,那也没有办法。如果特德·德里菲尔德问我有没有得到我叔叔的许可,我准备对他说我已经得到了叔叔的同意。可是结果我根本用不着说谎。这天下午潮水涨得很高,我去海滩游泳,叔叔正好要去镇上办事,和我一起走了一段路。正当我们经过“熊与钥匙”客店门口的时候,特德·德里菲尔德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看见了我们,就径直朝我的叔叔走了过来。他的那种冷静的样子使我吓了一跳。

  “你好,牧师,”他说,“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小时候我经常在唱诗班唱歌。我是特德·德里菲尔德。我老爷子是沃尔夫小姐的管家。”

  我的叔叔是个胆小懦弱的人,这时候他吃了一惊。

  “噢,是的,你好!我听说令尊去世的时候心里十分难过。”

  “我认识了你的小侄子。我不知道你肯不肯让他明天和我一起骑车出去,他一个人骑车很无聊,我明天正好要到弗恩教堂去拓一块碑。”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

  我叔叔正要拒绝,德里菲尔德打断了他的话。

  “我一定不让他淘气。我想他可能也乐意自己拓上一张。他会感兴趣的。我会给他一些纸和蜡,这样用不着他花什么钱。”

  我叔叔的思维不大有连贯性。特德·德里菲尔德要为我用的纸和蜡付钱的建议使他大为生气,完全忘了他原来根本不准我前去的打算。

  “他完全可以自己花钱买纸和蜡,”他说,“他的零用钱很多,他花钱去买这种东西总比他去买糖果吃了生病要强。”

  “好吧,如果他到海沃德文具店去,就说要买我买的那种纸和蜡,他们就会拿给他的。”

  “我现在就去。”我说,为了不让我的叔叔改变主意,我立刻飞快地穿过马路。

  〖七〗

  要不是纯粹出于好心,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德里菲尔德夫妇那么关心我。我那时是一个头脑迟钝的孩子,不大爱说话;如果我有什么地方使特德·德里菲尔德觉得有趣,那一定也是不自觉的。也许他觉得我那种优越的样子很好玩儿。我以为自己是放下架子才和沃尔夫小姐管家的儿子交往的,他不过是我叔叔所谓的廉价文人。有一次,我也许带着一丝傲慢自大的神气向他借一本他写的书看看,他说我不会感兴趣的。我相信他说的是真话,也就没再坚持。自从我叔叔那次同意我和德里菲尔德夫妇一起外出以后,他就没有再反对我和他们来往。有时我们一起去乘船游玩;有时我们到某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德里菲尔德画上一些水彩。我不知道那时候英国的气候是否比现在好,还是那只是我少年时代的幻觉,不过我好像记得,那年整个夏天,阳光灿烂的日子一天接着一天,从不间断。我开始对这片丘陵起伏、物产丰富、景色优美的地区产生了一种奇特的眷恋之情。我们骑车走得很远,到一个个教堂去摹拓那些碑刻,有些碑上是穿盔戴甲的骑士,有些是穿着僵硬的用鲸骨箍撑大的裙子的贵妇。特德·德里菲尔德对这种纯真的爱好的热情感染了我,我也满怀激情地拓起来。我很得意地把我这样辛勤劳动的成果拿给我叔叔看;我猜他大概认为,不管我交游的是什么人,只要我老在教堂里忙活,那就不会受到什么危害。我们摹拓的时候,德里菲尔德太太总留在教堂院子里。她既不看书,也不做针线活,就在院子里闲荡。她好像能够长时间地什么事都不干,却一点不感到无聊。有时候,我走到院子里去和她一起在草地上坐一会儿。我们闲聊着我的学校,我学校里的朋友,我的老师,闲聊着黑马厩镇上的人,有时什么都不聊。她称我阿申登先生,我很高兴。大概她是第一个这么称呼我的人,这使我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我很讨厌人家管我叫威利少爷。我觉得不管对谁,这都是个可笑的称呼。其实我对自己的姓和名都不喜欢;我花很多时间,想要想出别的更适合我的姓名。我喜欢的姓名是罗德里克·雷文斯沃思。我在好多张纸上用相称的刚劲有力的笔法签满了这个姓名的签名。我觉得卢多维克·蒙哥马利这个姓名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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