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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他是出生在这个教区,”我叔叔说,“他父亲是沃尔夫老小姐的庄园弗恩大宅的管家。不过他们都不是国教教徒。”

  “他娶了黑马厩镇上的一个姑娘。”盖洛韦先生说。

  “大概是在教堂结婚的吧,”我婶婶说,“她真是铁路徽章酒店的女招待吗?”

  “看来她好像干过。”盖洛韦先生微笑着说。

  “他们准备在这儿长住下去吗?”

  “大概会的。他们已经在公理会教堂所在的那条街上租了一幢房子。”助理牧师说。

  那时候在黑马厩镇上,新修的街道当然都有街名,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也不使用。

  “他会来做礼拜吗?”我叔叔问道。

  “说实在的,我还没有和他谈到这个问题。”盖洛韦先生回答说,“你知道,他是一个受过相当教育的人。”

  “这一点,我几乎无法相信。”我叔叔说。

  “我听说他上过哈佛沙姆学校,他在那儿得到很多次奖学金和其他奖赏。后来他在瓦德哈姆又得了一项奖学金,但是他却跑到海上去了。”

  “我听说他是个很冒失的家伙。”我叔叔说。

  “他看上去不大像个水手。”我说。

  “哦,好多年前他就不干这行了。从那以后,他干过各式各样的工作。”

  “行行皆通,样样稀松。”我叔叔说。

  “哦,我明白了,他是一个作家。”

  “这也干不了多久。”我叔叔说。

  我从来没有结识过一个作家,我对他产生了兴趣。

  “他写什么?”我问道,“是写书吗?”

  “我想是的,”助理牧师说,“还写文章。春天他出版了一本小说。他答应借给我看看。”

  “我要是你,就不浪费时间去看这种无聊的东西。”我叔叔说。他除了《泰晤士报》和《卫报》,什么别的东西都不看。

  “他那本小说叫什么?”我问道。

  “他告诉过我书名,可是我忘了。”

  “反正你也没有必要知道,”我叔叔说,“我非常不赞成你看这些毫无价值的小说。暑假里你最好多在户外活动,而且你大概还有暑期作业要做吧?”

  我确实有作业,就是阅读《艾凡赫》〔注:英国沃尔特·司各特的著名小说,又译艾文荷。〕。我十岁的时候就读过这本书,一想到要再读一遍,而且还要写一篇读后感,我就厌烦得要命。

  我想到爱德华·德里菲尔德后来取得的巨大成就,又记起当初在我叔叔的饭桌上我们怎样议论他的情形,就禁不住觉得好笑。不久前,德里菲尔德去世以后,那些崇拜他的人热烈地纷纷提出要把他安葬在西敏寺〔注:在伦敦,是英国国王加冕和著名人物下葬之所在。〕里。在我叔叔之后黑马厩镇的牧师换过两次,现任牧师写信给《每日邮报》指出德里菲尔德出生在他那个教区,他不仅在那个地区生活了很多年,特别是他生命的最后二十五年,而且他的好几本最有名的小说的背景地点都给安排在这儿,因此把他的骸骨安葬在黑马厩镇的教堂墓地里才合适,他的父母也正是安息在墓地里那些肯特郡的榆树底下。后来,西敏寺的教长用一种不大客气的态度拒绝了把德里菲尔德安葬在大教堂里的建议,于是德里菲尔德太太给报界写了一封很有尊严的信,她在信中说她确信把她已故的丈夫安葬在他如此熟悉和热爱的平凡的人中间是在实现死者最热切的愿望。这时候黑马厩镇上的人们才松了一口气。不过,除非黑马厩镇的名流显要从我离开那儿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否则我相信他们都不大会喜欢“平凡的人”这种说法。我后来听说,他们始终不能“容忍”第二个德里菲尔德太太。

  〖四〗

  就在我和阿尔罗伊·基尔一起吃午饭后的两三天,我出乎意料地收到爱德华·德里菲尔德遗孀的一封来信,内容如下:

  亲爱的朋友:

  听说你上个星期和罗伊做过一次长谈,谈到爱德华·德里菲尔德。我非常高兴地得知你对他推崇备至。他过去时常和我谈到你,对你的才能赞叹不已,所以那次你来我们家吃午饭的时候,他见到你特别高兴。我不知道你是否存有他以前写给你的信件。要是存有什么信件,可否让我抄录一份。如果你能答应上我家来小住两三天,我将十分高兴。现在我家里很清静,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人,请你选个对你合适的时间前来即可。我很乐意重新见到你,和你谈谈以往的日子。我有一件特别的事想得到你的帮助。我相信为了我故去的亲爱的丈夫,你是不会拒绝的。

  埃米·德里菲尔德谨启

  我只见过德里菲尔德太太一次,对她也没有多大兴趣。我不喜欢被人称作“亲爱的朋友”;单是这个称呼就足以使我谢绝她的邀请,而这种邀请的总的性质也使我十分气恼,因为不管我想个什么巧妙的借口来回绝她,我不应邀前往的理由总是十分明显,也就是说,我不想去看她。我手里并没有德里菲尔德的信件。大概多年以前,他给我写过几次信,都是寥寥数语,可是那时候他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作家,即使我曾保存别人给我的书信,我也绝不会想到要保存他的来信。我哪里知道他后来会被推崇为当代最伟大的小说家?我没有马上回信拒绝,只是因为德里菲尔德太太信中说她有事求我帮忙。当然我很讨厌为她做事,但是如果那是一件我能办到的事而我不肯去做,那就未免显得性格乖戾。不管怎么说,她的丈夫总是一个很显要的人物。

  这封信是随头一班邮件送来的,早饭后我就给罗伊打电话。我刚报出自己的姓名,罗伊的秘书立刻就把电话转给了他。如果我在写一个斥堠故事,我马上就会疑心罗伊正在等候我的电话,而罗伊在电话中招呼我的那种雄浑有力的嗓音更足以证实我的疑心。没有人在大清早接到别人电话的时候声调自然地就会这么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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