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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你不老,亲爱的。‘年龄不能使她衰老,习惯也腐蚀不了她的变化无穷的伎俩。’

  引自莎士比亚剧本。安东尼和克委巴特拉。第2幕第2场第243至244行,译文采用朱生豪的。克娄巴特拉(公元前69—前30)是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以美貌著称,这里的引语就是安东尼部下一名将佐对她娇美的赞颂。

  她含着眼泪咯咯地笑了。

  “你这傻子,罗杰,难道你以为克娄巴特拉会喜欢那老蠢驴对她的赞颂吗?你应该再等待一段时间嘛。”

  “不等待也好嘛。我现在对这玩意全懂了。对你老实说吧,我觉得这真有点叫人恶心。”

  她深深叹了口气。她觉得他那么亲切地抱着她,是个安慰。可是她深自懊丧。

  “你不生我的气吗,亲爱的?”他问。

  “生气?不。不过如果这事情一定要发生的话,我希望它不是这么平平淡淡的。而听你的口气,仿佛那只是一次好奇的实验。”

  “我看多少是这么回事。”

  她对他微微笑了一下。

  “那你真认为这就是爱情吗?”

  “嗯,一般人都认为是的,可不是吗?”

  “不,他们并不这么想,他们认为那是痛苦和折磨、羞辱和狂欢、天堂和地狱;他们认为那是更强烈的生活意识,又是说不出的厌烦;他们认为那既是自由,又是奴役,既是安宁,又是焦躁。”

  他听她说话时全神贯注的那种静止状态,促使她从睫毛底下朝他看看。他眼睛里有一种异样的表情。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那样子仿佛是在凝神静听着老远传来的什么声音。

  “这听来倒好像并不是很有味儿的事,”他小声说。

  她双手捧起他光滑的脸蛋,亲亲他的嘴唇。

  “我真是个傻瓜,是不是?你瞧,我还把你当作一个正抱在怀里的小婴儿呢。”

  一道喜悦的光芒闪现在他的眼睛里。

  “你嬉笑什么,你这猴子?”

  “这可以拍成一张精彩绝伦的照片,可不是吗?”

  她不禁哈哈大笑。

  “你这头猪。你这头肮脏的猪。”

  “我说呀,关于那预备演员的事,可以让琼试试吗?”

  “叫她改天来看我。”

  然而等罗杰走了,她慨叹起来。她感到沮丧。她感到非常孤单寂寞。她的生活一直是那么丰富多彩、那么令人兴奋,根本没有工夫去好好关心罗杰。当然,他在患百日咳和出麻疹的日子里,她曾优急万分,但他大部分日子里身体总是很健康,所以她心安理得地把他放在脑后。可是在她想到要照顾他的时候,总觉得应该照顾他,她还常想,等他长大起来,能真正和她分享共同的乐趣,那该多好。现在她突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他,却已经失去了他,这使她大为震惊。她想到那个从她手里夺走他的姑娘,嘴唇咬得紧紧的。

  “预备演员。去你的!”

  她满怀痛苦,所以未能感觉到因发现汤姆另有新欢而可能感到的悲痛。她一向深知他对她是不忠实的。他年纪轻,性格放荡,加上她本人被剧院里的演出和她的地位强加在她身上的种种应酬牵制着,显然他有很多机会可以随心所欲。她总是闭着眼睛。她但求不要知道。这一桩实实在在的事情明摆在她面前,还是第一回。

  “我必须就这么逆来顺受,”她叹息道。各种思想在她头脑里盘旋。“这好比撒谎而不知道你是在撒谎,那才是糟糕的地方;我看做了傻瓜而知道自己是傻瓜,总比做了傻瓜而还不知道自己是傻瓜好些吧。”

  〖二十〗

  汤姆同他家里人去伊斯特布恩度圣诞假日。朱莉娅在节礼日有两场演出,所以戈斯林一家人得留在伦敦;他们去参加多丽·德弗里斯在萨伏伊饭店举行迎接新年的盛大聚会;而过了几天,罗杰动身去维也纳。汤姆在伦敦时,朱莉娅不大见到他。她没有问罗杰他们俩在城里东奔西闻时干了些什么,她不想知道,硬着头皮不去想它,尽量到处参加聚会,以消愁解优。再说,她还总有她的演出;一走进剧院,她的苦痛、她的屈辱、她的妒忌全都烟消云散。她仿佛在她的油彩罐内找到了人类的悲哀侵袭不到的另一个人格,使她感到持有战胜一切的力量。既然总有这么一个现成的庇护所,她就能够忍受一切。

  伊斯特布恩(Eastbourne)为英格兰东南部萨塞克斯郡一海港,有海滨浴场。
  节礼日(Boxing Day)为英国法定假日,是圣诞节的次日,遇星期日则推迟一天,按俗例人们在这天向雇员、仆人和邮递员等赠送匣装礼品。

  在罗杰出门的那天,汤姆从事务所打电话给她。

  “你今晚有事吗?喝酒玩儿去怎么样?”

  “不,我没空。”

  这不是真的,可这话不由她作主地从她嘴里滑了出来。

  “啊,你没空吗?那么明天怎么样?”

  假如他表示了失望,或者假如他要求她推掉他以为她真有的约会,她倒会狠一狠心当即和他一刃两断的。他这随随便便的口气却征服了她。

  “明天好哇。”

  “O.K.我等你散场后到剧院来接你。再见。”

  他被领进化妆室的时候,朱莉娅已经准备好,在等候。她感到莫名其妙地紧张。他一看见她,便喜形于色,等伊维走出房间去一会儿,使一把把她抱在怀里,热烈地吻她的嘴唇。

  “这一下我好过多了,”他笑道。

  你瞧着他如此年轻、活泼、坦率、兴高采烈的模样,决计想不到他能造成她如此沉重的创痛。你决计想不到他如此不老实。他分明没有在意,已经有两个多星期,他几乎没有和她见过一次面。

  (“唉,上帝,但愿我能叫他见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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