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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我一眼看出是拉里。他穿着游泳裤,照片是新近拍的,据我猜想,大约就是前年夏天他和伊莎贝儿和格雷在迪纳尔避暑时照的。我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是想说我不认识,因为我从心里不愿意这件可恨的事情牵连到拉里,可是再一想,倘若警察局查出是拉里的话,我的否认就会使他们疑心到我认为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处。

  “他是个美国公民,叫劳伦斯·达雷尔。”

  “这是我们在这女人的东西里面找到的唯一一张照片。他们之间什么关系?”

  “他们都是在芝加哥附近同一个村子里长大的,从小就认识。”

  “可是,这张照片拍了没有多久,想来是在法国北部或者西部一个海滨休养地。查出究竟在什么地方并不难。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是一个作家,”我大胆说。警察局长的两撇浓眉毛稍稍抬一点起来,我想他认为干我这一行的人,行为都是不大检点的。“而且生活不靠稿费收入,”我又补上一句,企图抬高他的身分。

  “他现在在哪里?”

  我又禁不住想说我不知道,但是,仍旧认为这一来只会把事情弄别扭。法国警察也许有许多毛病,但是,他们的组织体系却能使他们很快就查出一个人来。

  “他住在萨纳里。”

  警察局长头抬了起来,显然感兴趣了。

  “地址呢?”

  我记得拉里告诉过我奥古斯特·科泰把自己乡下的小房子借给他住;我圣诞节回来时,曾经写信给他,邀他到我家来住一个时候,但是,不出我所料,他谢绝了。我把他的地址告诉了警察局长。

  “我就打电话到萨纳里,叫人把他带到这儿来。可能从他嘴里问出点名堂。”

  我不由而然觉得警察局长大约认为这可能是个嫌疑犯,真想笑出声来。我断定,拉里会很容易证明他和这件事情无关。我急于想知道的是关于索菲的悲惨结局的详情,但是,局长告诉我的只比我知道的多出一些细节。两个渔夫把尸体捞到。当地的警察告诉我尸体一丝不挂,其实是耸人听闻。凶手把三角裤和奶罩都留下了。如果索菲的衣着和我看见她时一样,那么,凶手只要剥去她的长裤和紧身衫就行了。由于查不出她的姓名,警察就在当地报纸上加上一段描写。有个女人在一条小街上出租房间的(法国人叫它做临时房间,客人可以随意把女人或者男人带去睡觉),见报后就上警察局来。她原是警察局的耳目,警察常要她报告谁上她的客栈来,和来了干什么。我上次碰见索菲时,她刚被码头附近的那家旅馆赶了出来,因为她的行为实在太不象话,连一向马虎的旅馆主人都忍耐不下去了。这以后她就找到上述的那个女人,在她的房子里租下一个卧房,另外加一间小客厅。一间房间一夜租出去两三次,赚的钱比较多,可是,索菲出的价钱很大,所以那女人就答应租给她,按月计算。这个女人现在到警察局来,说她的房客有好几天没有回来住宿了;她原也不放在心上,以为她暂时去了马赛或者维尔弗朗什,因为英国军舰最近开来了,这件事对沿海岸一带的老少女子都具有吸引力;但是,她读到报上关于死者的那段描写,觉得可能是她的房客。警察带她去看了尸体,她稍微迟疑一下,就声称这是索菲·麦唐纳。

  “可是,如果尸体已经被认出是谁,你们找我来做什么?”

  “贝莱太太是个很诚实的女人,而且品行不错,”局长说,“可是,她认出这个女尸的理由可能是我们不知道的;反正我觉得应当找一个和死者关系比较密切的人来证实一下。”

  “你认为有可能捉到凶手吗?”

  局长耸耸自己宽阔的肩膀。

  “我们当然在查访。我们到她常去的酒吧间问了一些人。她可能是被一个水手出于妒忌杀害的,而水手的船已经离开港口了,也可能是当地一个流氓抢她身上的钱而杀死她。看上去她身边总带有不少的钱使那些歹徒会看上她。也许有些人认为某某人有很大的嫌疑,但是,在和她交往的人中间,除非为了自身的利益,谁也不会说出来。像她那样跟这批坏蛋朝夕相处,得到这样的下场是完全意想得到的。”

  我对他这话也没有可说的。局长请我明天早上九点钟之后来,那时候,他当会和“照片中的这位男子”见过面,底下就由一个警察领我们去停尸所看尸首。

  “她的埋葬事情呢?”

  “如果验明正身,你们承认是死者的朋友并且愿意负担丧葬费的话,你们将会得到批准。”

  “我敢说达雷尔先生和我都愿意很快得到批准。”

  “我完全理解。这可怜的女人遭遇太惨了,能够越早安息越好。你的话使我想起我这里有一张丧葬承办人的名片,他收费公道,而且办事利落。我将在上面写几个字,叫他办得更周到些。”

  我有把握他在丧葬费用上会得到回扣,可是,我满口感谢他。在他竭力表现得必恭必敬,送我出门之后,我立刻就找到名片上的地址。丧葬承办人既活跃又一本正经。我挑了一口棺材,既不是最便宜的,也不是最贵的。他主动提出替我向他熟识的一家花店订购两三个花圈——“免得先生履行一项不愉快的义务,并且出于对死者的尊敬,”他说——约好柩车于次日两点钟到达停尸所。他告诉我,对坟地用不着操心,一切他都会安排好的,又说“想来太太是新教徒吧”,所以如果我同意的话,他将找一位牧师等在公墓那边,于下葬时为死者祈祷。所有这一大套使我不由得佩服他的办事能力。但是,由于我和他素不相识,而且是个外国人,如果请我肯惠然给他预先开一张支票,敢说我是不会介意的。他说出的数目比我指望的要大一点,显然是准备我还价;可是,我一声不嘀咕,掏出支票本来,开了一张支票给他;当时看得出他脸上显出诧异的样子,甚至于有点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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