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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我请你这一餐,这是我们在一起吃,由我来付钱的第一餐。”

  他从他的口袋拿出一些钞票付账时,他发现里面有几张卡片。

  “哦,看,我已经为你找到一张圣犹斯塔西的午夜弥撒票,这是公认巴黎最好的教堂音乐,我想你会喜欢的。”

  “哦,西蒙你真好,我会喜欢的。你会跟我去吗?”

  “时间到时,我会看看我的心情如何。无论如何票你先拿去。”

  查理把票放在口袋里。他们走到圆座雨已停了,但走道上仍然湿湿的,一间商店的灯光或者一盏街灯照在上面时,街道就苍白地闪着光。很多人正在来回游荡着。他们从无叶树的阴影走出来,就好像从戏院的舞台边厢走出来一样,穿过灯光,又消失在另一个夜晚里。退缩而又坚持的阿尔及利亚小贩眼睛敏快地在寻求着买主,手臂上垂挂着一捆东方的地毡和廉价的毛制品走过去了。脸孔粗糙的男孩,头上戴着红毡帽,提着一篮篮的落花生,单调地重复他们沙哑的叫声:“加各特,加各特。”两个黑人站在一个角落,他们的黑脸因天气寒冷而紧缩着,好像时间已经停止了似的。他们在那儿等,因为世上除了等,别无他事可做。这两个朋友到了圆座。夏季里顾客盘坐的台地上都嵌着玻璃。每个桌位都被预订满了。但是他们两个人进来时,却有两、三个人站起来,他们就占了这些空位。天气一点也不暖。西蒙没穿外套。

  “你不冷吗?”查理问,“你不喜欢坐在里面吗?”

  “不,我已经教会自己不介意冷了。”

  “感冒时怎么办?”

  “我不管。”

  查理常听到圆座,但从没来过。他以热烈的好奇心看着坐在周围的人们。他们中有些穿长颈汗衫,有些留着短胡子,女孩子们没戴帽子,却穿着雨衣。他猜想也许她们是画家和作家,这使他产生一种注视她们的悸动。

  “英国人或者美国人。”西蒙嘲笑地耸了耸肩说,“他们大部分是无用和腐朽的人,悲怆地盛装着,在一出长久以来已停演的戏中饰演一个角色。”

  那边有一群高大金发的年轻人,看起来像北欧人。另外一桌,有一群黑黝、做作而多话的利凡得人。但大部分都是安静的法国人,穿着相当讲究。那些因地利之便而来圆座的邻近的零售商人,有着少许的乡下佬味道。他们跟查理一样认为这是艺术家和学生常来的场所。

  “可怜的人呀,他们还没有得着钱去过拉丁区的生活。他们生活在饿死的边缘,像游船上被罚划桨的罪犯一样地工作着。我想你已读过《波希米亚人之生活》吧?罗陀费现在穿一件整洁的蓝衣服,那是他发狂买来的,还把裤子每天晚上垫在草席下使之保持原形。所花的每分钱都要计算一下,并且小心翼翼地,不去做有损未来前途的事。咪咪和谬斯特两位女孩子非常努力,她们是商业的联合者,把空闲的晚上用来参加伙伴的集会。纵使失去了她们的美德,却保有她们的头脑。”

  “你不是跟一个女孩子住在一起吗?”

  “没有。”

  “为什么没有。我想如果有是很愉快的。在巴黎的几年中,你应该有机会猎几个的。”

  “是的,我有一、两个。想到这,你会觉得奇怪。你知道我住的地方都包括些什么吗?一个书房和一个厨房,没得洗澡。看门人每天来打扫,但是她心情复杂,讨厌爬楼梯。这就是我所能告诉你的,而却有三个女孩子要来跟我一起分享污秽。一个是英国人,她在这里的国际共产人员局找到一个职位,另一个是挪威人,她现在在索尔本工作,又另一个是法国人——你会认为她有不少见识的。她是一个失业的女衣匠。有一天晚上,我正要出去吃晚餐时猎到她的。她告诉我,她已一天没有吃饭了,我就请她吃一餐。那天是星期天,她停留到星期一,还想继续留下来,但是我叫她出去,她就出去了。那挪威女孩子可说是一个讨厌的东西,她要缝补我的袜子,为我煮饭、擦地板,我告诉她没事可做时,她却喜欢在街角等我。在街上走时,她走在我旁边,告诉我假如我不发慈悲心的话,她就要自杀。我从她那里得到一个教训,使我记在心里,终究我必须以坚决态度对待她。”

  “那是什么意思?”

  “有一天我告诉她,她给我的折磨实在使我烦透了。我告诉她,下次她在街上再叫我的名字的话,我就要打她。她有点笨,不知道我是说真的。第二天我离家时,大概是十二点,我正要到公司去,她站在街的另一边,然后带着那卑贱的表情走向我,开始要跟我讲话,还没让她讲出两句或三句的话,我就打了她一巴掌,她就像柱戏里玩的一个柱子那样倒下去了。”

  “然后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想她又站起来了。我继续走我的,没有回头看。无论如何她了解了那暗示,那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听了这故事查理很不舒服,同时使他想笑,但他羞于这样做,因此他并不作响。

  “好笑的是那英国的共产主义者。天,她是一个院长的女儿。她曾在牛津念书,得到经济学的学位。她非常地温和,哦,一个完美的女人。她认为杂交是一个神圣的责任。每次和一个伴侣上床时,她就感到她是在帮造物主的忙。我们成为好伴侣,肩并肩打着美好的仗,以及那种种的事。院长给她定额的钱,我们合资经营我们的财源,把我的工作室作为一个中心,让同伴来喝下午茶,讨论当日最热烈的问题。我只告诉她一点逆耳之言,这样就结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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