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毛姆 > 巴黎的异乡人 | 上页 下页


  “当然。假如你想把画图作为职业,你母亲和我是一丁点也不愿阻碍你的。你知道艺术对我们多么具有意义。”

  “在这个世界上,我再也没有比画画更愿意做的事了!”

  “你有着最后终要归于你的马逊家产股份,你会常以一种适度的方式去生活的。就曾经有几个业余画家获得了很好的小名望。”

  “哦,但是我不想成为一个业余画家。”

  “有一千至一千五百元的收入在后头等你,做其他事是不容易的。我不妨告诉你,那对我会是一桩令人失望的事。我正为你使这个家产秘书变成一个热烈的职业。但我敢说你的一些堂兄弟会很快同意接受这个职位的。我应该想到,做一个胜任的商人比做一个平凡的画家好。但是我们仅能希望你会变成一个比你祖父更好的艺术家。”

  一阵子的停顿。李斯里用仁慈的眼神注视着儿子。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我的祖父以一个园丁起家而他的妻子是一个厨师。我只是约略记得他;但我有一个意念,就是他是一颗美丽而粗糙的钻石,听说要成为一个绅士要经历三代的时间。无论如何,我不用刀子吃豌豆,你是第四代的一员,你可以认为我在这方面很势利。不过,我不喜欢你那种沉沦于社会阶级的想法。我喜欢你上剑桥取得学位,然后,假如你要去巴黎学画的话,你可以带着我的祝福去。”

  这对查理似是一个很慷慨的提议。他感激地接受了。他在剑桥过得很写意。虽然他找不到很多机会去画画;但是他却对戏剧感到了固定的兴趣,而在第一年内写了几篇独幕剧。这些剧都在A·D·C【译注:英国业余戏剧俱乐部。】上演过。马逊家的人也去剑桥看过。然后他又结交了一位出名的音乐家。查理钢琴弹得比大多数的大学肄业生都好。他和这位先生一起演奏二人合奏曲。他学习和音和对位法。经过考虑后,他决定要做音乐家,不做画家。他的父亲高兴地同意了。但查理取得了学位后,他就将他带到挪威钓鱼过了两个礼拜的日子。在他们决定回来的两、三天,维尼西亚·马逊收到李斯里的一封电报,里面有一个字Eureka。尽管两人多有学养,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字的意思;但它的意义对收受人是完全清楚的。这就是语言的根本用途。她轻叹了口气。十二月查理到马逊家产使用的会计师事务去学了四个月的簿记,新年那天,他在林肯客栈广场见了他父亲。为了报答他第一年期间所表现的勤勉,他的父亲现在正要送他(他口袋有二十五镑)到巴黎游乐一番。查理决定要大玩特玩一番。

  §二

  他们终于到达了。侍者正在收集行李,将行李堆积在门内,以便能够方便的递给脚夫。女人们在轻涂着最后一次口红。有人在帮她们穿毛衣,男人们费力地穿上他们的大衣,戴上帽子。这些人已坐了几小时的相邻座位,加上普尔曼火车的温暖,使他们成为一个组合的单位,同时每一个车厢连带着本身的号码,又使里面的坐客和其他车厢的坐客分开;但是现在他们分散了。每个人,或者二人或三人所形成的每一组合,重新获得那曾短时间沉没入别人的谨慎个性。充满烟尘的空气里,布满了陈腐的香烟,浓烈的味道,人体的恶臭以及热蒸气形成的雾霾。人们在这种空气里忽然感受到了一个神秘的气息,他们又再一次变成陌生人了,他们以出神、视而不见的眼睛互相注视着。每个人都对他的邻人有一种模糊的敌对感觉。有些人已经在走道上排队,想快点走出去。普尔曼火车的热气使窗口蒙上一层蒸气。查理用手擦清了一些向外看,结果什么也看不到。

  火车进站了。查理将袋子给了一个脚夫,大步的在站台上走着。他正等他的朋友西蒙·芬尼摩来见他。他感到失望,因为他并未马上就见到他。栅门那儿有一大群人,他猜想他也许在那边等。他热切地熟视那些渴望的脸孔,人们挣扎着通过人群想要抓住一个新到者的手。女人们互相接吻;他看不到他的朋友,他很自信他的朋友一定在这儿的,所以他就徘徊了一会儿。但是因为被脚夫明显的不耐烦所胁迫,所以就立刻跟着他走到天井。他略微感到失望,脚夫为他叫一辆出租车,查理将西蒙为他订房间的旅馆名字告诉司机。李斯里·马逊家人以前到巴黎时,常在鲁圣荷诺雷的一家旅馆,虽然这家旅馆被英国人和美国人独占地眷顾着,但是他们仍然怀有一个妄念,认为这旅馆是他们的一个发现。它本质上是法国味的。当他们看到梯顶上美国人的行李,或者和清一色的英国人一起坐电梯上楼时,他们总要惊奇一番。

  “我就怀疑他们怎么会在这儿。”他们说。

  他们本身却老是很小心,从来不把这件事情告诉朋友们。他们想到一丁点古代的法兰西时,就不去冒受糟蹋的险。虽然管理人和脚夫以流畅的英语和他们交谈,他们却还是用那不流利的法语和他们交谈,心里自信这是他们所知道的唯一语言。但是查理常跟他家人住在这个旅馆,这个唯一的事实,就是他要自己一个人去巴黎,却不去住这间旅馆的充分理由。他喜欢冒险,而据他父母讲,一间除了法国的地方贵族外,没其他人去的高尚家庭旅馆,似乎就不是要经历光荣、狂放以及罗曼蒂克事迹的正确地方。由于这些经验,他的想象力直到最后一个月仍在牵扯他的心魂。所以他早就来信给西蒙,叫他在拉丁区为他订一个房间。他对卫生上的便利并不讲究,也不介意房间多脏,只要有适当气氛就好。西蒙实时写信回答他说,已经在接近加尔特巴纳西的一间旅馆订了一个房间。那是在离鲁内路不远的一条安静的街道上,刚好接近他自己住的第一香槟路。

  查理很快地克服了西蒙没有来接他所产生的失望之情。他自己确知现在不是到旅馆就是打电话说他马上就要到那里。在从北站驶向塞纳-马恩省河的途中,他的精神抖擞了。晚上时分到达巴黎真美妙!天空正下着毛毛雨,使街上平添一阵令人兴奋的神秘。商店灯火辉亮,行人道上济满了大堆的雨伞。淌在伞上的水滴在街灯照耀之下,朦胧的发着亮光。查理记起了一张雷诺阿的画。有时候一阵风迫使妇女们在伞下屈身走着,她们的裙子在小腿上旋转。由于他有审慎的英国式想法,所以总觉得出租车是在猛烈地行驶着。每当汽车发出制动机的尖锐声突然地停止,以避免相撞时,他都要喘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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