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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我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这是身体开始恢复的睡眠,通常总会睡得很沉,时间很长。当我醒来时,睁开眼睛并不困难,感觉也不像当初那么虚弱了。我能够稍微动动舌头,并把手指伸进嘴里,清一清血和脓。

  令我惊奇的是,我发现自己是在一个有四堵石头墙的房子里。光从入口处射进来,没有门。我的铺位是在后面的角落里,人们在那儿摞起了好几张灰熊皮,并在我头顶上弄了一个美丽的帐子。出口左右两边各坐了一个印第安女子,一个年轻的,一个老的,既是为照顾我,也是为看守我。那个老的脸上都是褶子,很丑,像大多数的印第安女人一样;可那个年轻的却很美,非常美。她穿一件长衫,紧紧地围着脖子,腰间用一条响尾蛇的皮系住。在她身上看不见什么饰物,像玻璃球、廉价的硬币之类许多印第安女子喜欢佩戴的东西都没有。她唯一的饰物就是她那一头美丽的长发,编成两根粗粗的、泛着蓝光的黑辫子,直垂到腰际。这头发令人想起温内图,她脸部的线条也同他的相像。她也有一双黑丝绒一般的眼睛,半藏在浓密的长睫毛下,就像是藏着深不可测的秘密。她丝毫没有印第安人那种突出的颧骨,两颊柔软、丰润,下颌上的小酒窝儿如果是长在一个欧洲女子的脸上,那一定是表明她做了调皮的事情。她在和那个老女人说话,为了不吵醒我,声音很轻;当她张开轮廓优美的嘴微笑时,她的牙齿在红唇之间闪着象牙一般粲然的光。她细致秀气的鼻翼使她不像是印第安人,倒更像是古希腊人的后裔。她的皮肤是浅浅的古铜色,还带着一抹银色。这女孩大约有十八岁,我认定她是温内图的妹妹。

  两个人都在忙着给鞣成白色的腰带缀上红色的针脚作为装饰。

  我坐起来——没错,我坐起来了,而且一点儿也不困难,上一回我睡着之前,可虚弱得连眼睛都睁不开。那老女人听到我有动静,转过身,指着我喊道:

  “噢,阿古安因塔辛塔!”

  “噢”是惊奇的表示,别的词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是阿帕奇语。后来我会翻译那几个音节了:“他醒了!”

  女孩儿从她的活计上抬起头来,一看我坐了起来,就起身向我走来。

  “你醒了,”她用相当流利的英语说道,让我很惊讶,“你有什么愿望吗?”

  我张开嘴正待回答,可又闭上了嘴,因为我想起来,自己讲不了话。但我既然能够坐起来,也许讲起话来也好些了。于是我试了一下,果然,我成功了。

  “是的,我——有——好几个——愿望呢。”

  听见自己的声音时,我是多么高兴啊!那声音听起来当然很陌生,像是挤出来的,还漏风,使我咽喉疼痛,在我躺了三个星期,一个音都发不出之后,终于又说出话来了。

  “轻一点说,或者只打手势就行了。”她劝道,“Nscho—tschi听出来,说话使你很疼。”

  “Nscho—tschi是你的名字?”我问。

  “是的,用白人的语言说就是‘丽日’。”

  “感谢给你起这个名字的人!没有比这个名字更适合你的了,因为你就像春季里第一朵花开始吐露芳香的美丽的一天。”

  她的脸微微地红了,提醒我道:

  “你还没说你的愿望呢。”

  “先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在这儿的。”

  “我奉命照顾你。”

  “奉谁的命?”

  “是我哥哥温内图的命令。”

  “我猜你们就是兄妹,因为你和那个年轻勇敢的斗士长得很像。”

  “你想要杀死他!”

  这听起来一半像是断言,一半像是疑问。同时她审视地望着我的眼睛,仿佛要看透我的内心似的。

  “不,”我反驳道。

  “他不相信,认为你是他的敌人。你两次把他打倒在地,还从来没有人打败过他。”

  “一次是为了救他,还有一次是因为他想杀我。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就喜欢上他了。”

  良久,她又用她的黑眼睛凝视着我的脸,随后说道:

  “他不相信你们,而‘丽日’是他的妹妹。你嘴里疼吗?”

  “现在不疼。”

  “你能咽东西吗?”

  “我想试试。你可以给我些水吗?”

  “可以,喝的水和洗的水,我去拿。”

  她和那个老的一起走了,剩我一个人在那儿惊奇不已。

  这是怎么回事?我该怎么解释这一切呢?温内图把我们视作他的敌人,我们一再保证也换不来他的信任,可他却让他自己的妹妹来照顾我!这对不上啊,个中缘由也许我以后会知晓。

  过了一阵,两个人又回来了。年轻的一个手里捧着一只类似茶杯的褐陶容器,只有印第安人才会做这样的容器。杯里盛着凉水。她认为我还太弱,自己喝不了,便把水送到我嘴边。我吞咽得很吃力,而且疼得厉害,但总算还可以——必须可以。我小口地喝,喝一口歇半天,直到把一杯喝完。

  多么沁人心脾啊!“丽日”一定是看出来了。

  “这对你有好处,”她说,“以后我再给你拿一些来,你一定是又渴又饿了。你想洗一洗吗?”

  “想,如果我能的话。”

  “试一试吧!”

  老女人拿来了半个掏空了的南瓜,装满了水。“丽日”把它放在我的铺边,给了我一块又细又软的树皮,就像毛巾一样。我试着想洗一洗,可是办不到,我还是大虚。于是她把树皮的一角浸了水,开始给我清洗脸和手——给我,她哥哥和父亲的死敌!她做完这一切以后,又带着浅浅的、然而显然是充满同情的微笑问我:

  “你一直像现在这么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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