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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青角

  亲爱的读者,你知道,“青角”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无论用在谁身上,这个词都损人、气人到极点,它指的是触角。

  “青”就是青,“角”就是触角。因此“青角”是个刚到这个国家(指美国),缺乏经验,尚显稚嫩的人,如果他不想惹人嫌,就得小心翼翼地探出他的触角。

  我当初也是这么一个“青角”。

  别以为我那时承认或者说知道这个侮辱人的称呼和我正相配!才不呢,要知道“青角”最大的特点就是总认为别人太“嫩”。

  ——恰恰相反,我认为自己是个聪明绝顶、经验丰富的人,我可是——按习惯的说法——上过大学的,而且从没有怯过考场。我那时还不明白,生活才是真正的大学,学生时刻都在接受命运的考验。故乡沉闷的环境、增长见识的愿望以及天生对成功的渴望驱使我远渡重洋来到美国,那里当时的条件对一个野心勃勃谋求发展的年轻人来说,比如今要好得多。我本可以在东部安顿下来,可大西部吸引着我。我打零工,用挣的钱把自己好好地包装了一番,心中充满快乐和勇气,就这样来到了圣路易斯。在那儿,好运气引我进入一个德国家庭,让我暂时安顿下来,当了家庭教师。这家的社交圈子里有位亨瑞先生,他是个怪人,以制枪为业,具有一种艺术家的热情,时常以那种源自故土的老派的自豪感称自己为“枪匠亨瑞先生”。

  他是个仁慈善良的大好人,但表面上看起来恰恰相反。他除了前面提到的那家几乎不与任何人来往,对待自己的顾客也简单生硬,其实顾客也只是因为他的货好才来找他。在一次恐怖事件中他失去了妻子儿女,他从不提这事,我根据一些暗示猜测,他们是在一场突袭中被杀害的。这遭遇使他变得粗暴异常。他也许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粗鲁。他的内心是温柔善良的,每当我提起故乡和心中牵挂着的家人,常会发现他的眼睛湿润起来。

  在他告诉我之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么一个老人,偏偏会对我这么一个年轻人表现出偏爱。自我来后,他比以前来得勤了,他听我讲课,老是缠着我,最后竟邀请我去看他——还不曾有人如此受他青睐,因此我尽量避免使用他给我的权利。看来他一点儿也不欣赏我的谨慎。一天晚上我去了他那儿,他那张怒气冲冲的脸和招呼我时的口气——他连“晚上好”也没说——我至今还记得。

  “昨天您呆在哪儿,先生?”

  “在家。”

  “那前天呢?”

  “也在家。”

  “呸!别蒙我了!翅膀像您这么嫩的鸟儿,不会呆在窝里。他们到处都伸一嘴,就是不去该去的地方!”

  “那么您说我该去哪儿呢?”

  “到我这儿来,知道吗?我早就想问您点儿事儿了。”

  “那为什么一直没问呢?”

  “因为我一直不想,听见了吗?”

  “那什么时候想呢?”

  “没准儿就是今天。”

  “那您尽管问吧!”我一边说一边坐在他干活儿的那张椅子上。

  他惊奇地看着我大摇其头。

  “尽管问!就好像我想跟一个‘青角’谈话之前还得先征求他的同意似的。”

  “‘青角’?”我重复了一遍,皱起眉头,因为我感觉受到了侮辱。“我想,亨瑞先生,您这话是没留意脱口而出的吧?”

  “别自以为是了,先生!我是想好了才说的,您就是个‘青角’,简直太青了!您那些书本都装在您脑子里,这不假。奇怪的是您教给那些人什么。这个年轻人很清楚星星离这儿有多远,内布卡特纳国王在砖头上写了些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有多重!——因为他知道这些,就以为自己是个聪明家伙了!可是您给我听明白,只有把鼻子插到生活里去——大概得五十年吧——您才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聪明。您现在知道的那些东西算不了什么,简直什么也不是。您现在的能耐更是没有用。您连开枪都不会!”

  他用一种极端轻蔑的口气说出这番话,而且他那么肯定,好像他自己说的话非常正确。

  “不会开枪?哼!”我微笑着回答。“这大概就是您要问我的问题吧?”

  “对,这就是。那么清说吧!”

  “您只要交给我一支好枪,我就回答,否则就不。”

  他把正镟着的枪膛放到一边,起身走近我,用惊奇的目光打量着我。

  “交给您一支枪?决不!我的枪只交到能给我带来荣誉的人的手里。”

  “我有这样一双手。”我向他点着头。

  他又斜眼打量了我一下,坐下去,重新开始镟他的枪膛,嘴里嘟囔着:

  “好一个青角!放肆得简直能把我逼疯!”

  我随他去说,因为我了解他。我抽出支烟点上。接下来大概有一刻钟的工夫谁都没吱声。后来他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边把枪膛举起来对着光看,一边说:

  “打枪可比看星星或者念内布卡特纳国王的砖头难,知道吗?您摸过枪吗?”

  “经常摸。”

  “也瞄过准儿,扣过扳机?”

  “我想是的。”我给逗乐了。

  “打中了吗?”

  “当然!”

  他一下子把查看过的枪膛放下,再次看着我说道:

  “打中了,当然!可打中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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