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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我全心全意地对你表示最深切的遗憾,”我平和地回答,“我认识许多许多应该受到起诉的人,其中最应该受到起诉的就是你!上帝当初可能只让我给你极少一部分同情和怜悯!这就是我对你的诅咒的回答。从你的嘴里发出来的每一声咒骂,你对每个被你咒骂的人的咒骂,都必然适得其反,会成为一种祝福!你是一个极其可怜的人,凡是没有机会见你一眼的人,他们的眼睛都不会感到疼痛。你还是早早逃走吧!”

  我走到他面前,给他松了绑。他转身就走。我允许他迅速骑马逃跑,是一个大错误。因为我听到,他慢慢地,有气无力地站起来。然后,我感到他的手接触我的肩膀。他用明显的讽刺口吻说:

  “按照你的说法,你不得不再见我的时候,你的眼睛会发痛?你不要太自负,以为你在道义上永远高于我!如果上帝真的存在,值得你这么坚定不移地相信的话,那么,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与你的是一样高的。否则,他就是一个比自以为了不起的你还要坏的家伙!他创造了我和你,把我们送到尘世。如果我的处境与你的有所不同,那并不是我的过错,而是他的过错。你应该对他,而不是对我发脾气。假如真正有一种永恒的生命,真正有一个我所嘲笑的上帝法庭,那么,就不应该是他对我进行审判,而应该由我对他进行审判。因为,他给我配备了所谓的错误和罪行。你终将看到,你对信仰的虔诚和对神灵的敬畏,是多么幼稚可笑!你当然相信,是在行善,可是从根本上看,你的信念,与我的信念并没有什么区别。这就是说,世界上既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因为一切罪过都可以归结到原罪的发明者上帝身上。再见,你这位爱别人和怜悯别人的人啊!不过,你切忌认为,当我们再见的时候,我不会用子弹与你谈话!我们在这个北美大草原上,并不总是近在咫尺,总得有一个人离开。你非常害怕人血,所以下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要把你的动脉割开,对其他人也一样。再好好活几天吧!你们会很快听到我的消息的!”

  俘虏们的武器当然被没收了。老华伯的猎枪挂在他的马鞍上,刀子插在哈默杜尔的腰带里。这个老牛仔走到胖子面前,伸手要刀子。胖子弯腰问:

  “干什么?你不能到我的腰带里拿走任何东西!”

  “我要我的刀子,”老华伯傲慢地说,“难道我在与小偷打交道?”

  “注意你这张胡言乱语的嘴,否则休怪我不客气,老骗子!你是知道草原法律的,也就是说,知道俘虏的武器是属于谁的!”

  “我现在不是俘虏了,我自由了!”

  “你自不自由,跟我无关。老铁手重新给了你自由,并不意味着你必须重新得到你的武器。”

  “就留着吧,该死的胖子!我会向奥萨格人要一把新刀!”

  他走到他的马前,从马鞍上摘下枪,挂在身上,想上马。温内图站起来,向他伸出手,命令他:

  “站住!把枪放下!”

  这位阿帕奇人的态度和面部表情,都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一贯喜欢硬顶的老华伯,这次也乖乖地听话,把猎枪重新挂到马鞍上,转过身来对着我说:

  “怎么回事?难道马和枪都不是我的?”

  “不是,”温内图回答,“我的兄弟老铁手重新给你自由,仅仅是表示对你的厌恶,这种厌恶感每个人都有。我们之所以同意他的意见,是因为我们不愿意用手、刀子、子弹接触你。我们放弃对你的报复,让伟大、公正的自然神去处理你。你本来是可以得到你的马和武器的,但是你威胁我们,要割断我们的动脉,这样,你就只得到自由,而没有别的东西了。你马上可以走。如果在十分钟之内,我还在这儿附近看得见你,你的脖子上就会系上一根皮带,然后吊在这些树的某个枝头上。我说完了。滚!马上离开!”

  老华伯哈哈大笑,深深鞠一躬,回答说:

  “俨然像个国王讲话。只可惜,这些话在我的耳朵里像狗叫!后会有期!”

  他转身爬上低洼地的边缘,消失了。为了慎重起见,我跟了他一小段路,见他颤颤抖抖地,慢慢吞吞地走过草原。过去,我尊重他,不仅是因为他年岁高,而且觉得他有声望,把他当做一个非常能干的西部人。可是现在,我对他的看法完全变了。即使还有人认为他是一个较好的人,他也不是对我们有用的“西部人”。我这次又让他不受惩罚地离开,与其说是深思熟虑的结果,还不如说是受一时的冲动或者说受一种厌恶感觉的驱使。这种感觉使得我不可能再与他多说一句话。

  温内图宣布同意我的意见,哈默杜尔和霍尔贝斯则不然,我是知道的。他们不敢提出反对意见。不过,特里斯柯夫觉得,我的一再宽容使他的法官和警察尊严受到侮辱,当我回到他们中间的时候,他对我说:

  “请别生气,先生,我不得不指责您!我根本不是从基督教的立场说话。即使按基督教教义,您的做法也是错误的,因为根据基督教教义,任何罪恶的行为都一定要受到惩罚。问题在于,您取代了刑律,取代了西方的法制。您一而再,再而三地让老华伯这一类十恶不赦、屡教不改的罪犯逃脱法网,刑律和法制将怎么办呢?这个人是‘印第安人杀手’,一生中可以被判处百次以上死刑。您说这事与我们无关,而事实已经证明,他过去一直想要我们的命,而且现在仍然以死亡威胁我们。您郑重其事地致力于让他逃脱惩罚,法官对此会怎么说呢?我实在想不通您这样做的理由。”

  “我是法官吗,特里斯柯夫先生?”我反问他。

  “我认为您不是法官。”

  “那好!不管怎么说,让他逃脱惩罚决不是我的本意。我既不想当法官,也不想当刽子手。我坚信,白色恐怖早就笼罩着他的头顶,会对他进行一次更强有力的、更重的惩罚。我心中深藏着一种我不能抗拒的东西,就是等待上帝公正的恩赐。您如果不理解我的所作所为,对下面的观点至少不会有异议:在人的内部,在灵魂中,在心中,有一种法律,比您所有的成文法律条款更难以逾越,更难以抗拒,更坚不可摧。”

  “可能!我在这方面从来就不像您这样温和。对您的那种神秘莫测的内心法律,我一无所知,只希望您注意所产生的后果!”

  “什么叫做所产生的后果?请举例说明!”

  “您对老华伯施以仁慈。我们怎样对待他的同谋——奥萨格人首领?难道这个人也不受任何惩罚就被释放?”

  “如果问我,回答是肯定的。”

  “这样一来,您称之为草原法律,又不让执行的一切条款,就都化为乌有,您只不过是对这些条款的严厉程度倍加赞赏而已!”

  “我在西部人中只排在第五、六位,可是我首先是基督教徒。奥萨格人受到过白人的欺骗,他们想通过拟议中的袭击使自己不受侵害。按照他们的观点,他们是完全有理由这么做的。根本还没有成为事实的、纯粹的意图,难道也要受到惩罚?”

  “您知道,犯罪企图就是犯罪行为,是要受到惩罚的!”

  “嗯,不折不扣的法官!”

  “我有这个权利,也有这个责任。我请求您与我站在同样的立场上。”

  “好,我愿意与您配合。我们认为,一个犯罪的企图即行为,是要受到惩罚的。现在,奥萨格人首领的意图是不是要袭击农场并杀死我们?他的这个意图是不是进入了企图阶段?”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嘟囔地回答:

  “意图,意图,企图,也许至少有所谓未遂企图。嗯,也不是企图!请别拿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事情来烦我,先生。”

  “是啊,您的立场开始动摇了。请明确地告诉我,纯意图是不是要受惩罚?”

  “道义上要,刑律上不要。”

  “好。那么,马托·沙科要受惩罚吗?”

  他来回走动,愤怒地喊叫:

  “您是法官最难对付的、最糟糕的律师。我再也不过问这方面的事情了。”

  “且慢,特里斯柯夫先生。我比您想象的严厉得多。我们尽管不能惩罚意图,但是我主张采取防范措施,这与惩罚极其相似。”

  “这话当然好听!您有什么建议?”

  “目前还没有。我不是惟一这样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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