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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罗克湾汇入药弓河,我们就一直沿着这条河走,直至它汇入北伯拉特河的入口处。尽管我们走在一条河谷里,它弯来弯去,但与比起走直线要爬很陡的山和穿过没路的森林还是容易得多。遗憾的是,我们很快便发现,在傍晚前我们到不了这条河的湾口。栗色马给哑巴鱼带来很多麻烦,这匹马对他来说性情太躁。我们劝劳斯把他的棕色马和哑巴鱼的换一下,但也没多大帮助。

  温内图对我决定接收这位意外碰到的年轻时代的朋友什么也没说。但总是走走停停,一定使他很生气。我见此情形,只得没话找话说,想加深他对哑巴鱼的好感,以便能采取大度宽容的态度。我向他叙述了我们在年轻时代结成的友谊,深情地描述这位老朋友的往事。当我讲完了时,温内图想了一想,然后说:

  “你的这位被保护人不仅仅精神上有病,而且身体也不行。在他死后,我们得把他藏在金潭的冰水里,但他再也见不到他祖先的国土,再也见不到堪萨斯的草原了,因为西部的雪马上就要下来了,怜悯的大地会接纳他的。我的兄弟要小心体贴地侍候他,当太阳下山,天空里就会布满金色和银色,这时就是你这位可怜兄弟的归途,我们心中对他的同情会使他的归途变得容易一些。”

  温内图所说的,是我第一眼看到哑巴鱼时就有的预感。他的样子看上去十分糟糕,由于不负责任地糟踏身体,他显得过分疲劳,只有经过精心的调理才有可能救他一命,他太需要长时间的休息了,可我们现在不可能满足他。而且,比他的身体更成问题的还有他那崩溃了的精神状态,他的内在的驱动力丧失殆尽,成了实现柯纳及其同伙意图的一个工具,连他们也想不到这个工具会这么听话。我真是为他伤透了心,但我也想不出与温内图不同的办法,在目前的情况下没有办法来改变他的状况,因为他需要休息。我们要么把他留下,要么把他送到东部去,但这都不可能实现,所以我们只好相信让怜悯的大地在这西部接纳他,正如温内图诗意般所说的那样。也就是说,我们不得不将他埋葬在这高山峻岭了。

  一路上,我告诉哑巴鱼,劳斯是什么人,他为什么要跟着来。但无论跟他说什么,都无法让他从冷漠中跳出来。他漠不关心地骑着马走,也不跟任何人聊天。只有我时不时地和他聊几句,把他从沉思中拽回来。我向他打听年轻时代的几位熟人,他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这些人早就跟我无关了。你一走,就再也没有人来关心我了。我也不喜欢去求人,于是我就只有自己跟自己对话了。”

  “你知道那位年迈的圣诗教堂乐师现在怎么样了?他给咱们上过通奏低音课。”

  “我好像听说过一次,他还活着。”

  “那克鲁格呢?我还得感谢他呢,是他创造了印刷我那幼稚的赞美诗的机会。”

  “这我可以很详细地告诉你,因为我后来见过他一回。你想想看,他后来当了马戏团的小丑,还和马戏团乐师的妹妹结了婚。”

  “哼!莫非你想说他成了马戏团的乐师并和小丑的妹妹结了婚吧?”

  “不!你不要污蔑我!我说的就是我想说的,并不是什么别的意思。你很清楚,这样的错误在我身上是永远不会再出现的。你别问那些和我无关痛痒的人了!”

  “好吧!那我们就说说你吧!”

  “我,我的事讲给你听,你是高兴不起来的。我的父亲大概是见了鬼了,一定要我去当老师,可我一点儿也不会当老师。我很想当工艺木匠或工艺钳工,如果当时能满足我的愿望的话,那我现在可能是另一个人了。我从小就非常非常喜欢锯和雕刻,并且也有这方面的才能,你回想一下我当时做的、在圣诞旅行中所带的那只安全箱就是例证。当我失去了你后,我的学习就越来越差,我很难有进步,因而也就经常留级。我经常淌着眼泪请求我的父亲赶快结束这种折磨,可他还是一意孤行,直到我的老师告诉他我跟不上了,才让我离开尖子班。但说到要学手工工艺,我父亲又不同意,他独自决定让我去市政府搞行政,就这样,我当了一名最年轻的书写员。但我的几个顶头上司总是看不上我,我实在受不了,干了不到两个月便走了。此后我被塞到了一位律师的文件室,让我一天到晚地抄写东西,如果我不机灵的话,这种单调乏味的工作简直把我弄疯了。不幸的是,那位管事的人,他也不十分可靠,把两份重要档案的号码和标题搞混了,他把责任推到我头上,于是我被解雇了。接下来我到火车站工作,也当书写员,我还当过商务办事员,当过建筑工,在书店里也干过,还在一家巧克力厂干过。一句话,我是这家赶出来又被推进那一家,最后的结果是,无论在哪家干活,我都受不了。这时,我的父亲也不管我了,因为我什么也没学会,什么也不是,我便只好到处去碰运气。最后成了街头卖报人,尽管这个职业并不那么令人高兴,我总是搞不清楚那些健忘的读者要的是什么报纸或什么书,但卖报却卖了很长时间。”

  “那你在美国的富亲戚呢?”他话音刚落我就问他,“就是你这个伯父,不写信给他?”

  “写呀,我写去的信都没回音。直至我父亲有次向他借钱,他给我父亲寄来了200美元,还给我寄来了去皮茨堡的旅费,就是他住的地方,我就去了。他让我当书记员,食宿免费,其他报酬我从未拿到过。我以前学的蹩脚英语还真帮了我的忙。他很有钱,但号称百万,好像没有,这是我经过长时间观察看出来的。爱尔多拉多,那不是我呆的地方。”

  “他以前或者说现在在干些什么行当?”

  “这我倒不清楚,一定是与钱有关的行当。我常常很长时间没事干,一下子又有许多要抄抄写写的,内容和目的,我都不怎么懂。我们又突然很快地离开了皮茨堡到圣·洛依斯,两个月来都住在那里。前段时间来了雪伯特,后来又来了柯纳,尽谈些秘密的交易。有一天,我伯父——其实他只是一个远房亲戚,对我说,我们要骑马到西部去,去取许多许多的金子。”

  “你就答应了?”

  “为什么我不去呢?我不喜欢柯纳也不喜欢割B特,但是金子是我所需要的,他们答应分给我的那部分应是我的一大笔财富。现在我当然不再相信这件事了。我虽然没什么好说的,但一路上他们把我当狗一样对待,我已经讨厌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了,我不想在你面前重提它了。有多少次我都希望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你知道,一旦我回想起年轻时代的生活,我就有一种感觉,似乎看到的尽是寒雨迷蒙的日子,没有什么可以使我高兴的。只有一个形象,我很愿意去想他,对他,我没有痛苦也没有指责,这个形象就是你,我的好萨普。你给了我很多的帮助,从没有想利用我什么。现在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你想想看,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不想问你能否帮得了我的忙,但我知道,我的解脱就在眼前了,就在你把我拉到身边的这一时刻。救救我吧,萨普,救救我吧!我虽然帮不了你什么忙,我大无知了,太软弱了,我只能向你伸出求救的手,就像一个小孩扯住他母亲的衣襟。让我们再年轻一次,再去山里旅行一次!”

  他两眼噙着泪花,把手伸向我,我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想说几句开心的话鼓励他:

  “是呀,我们再到山里旅行去!我们现在就在山里。你也许知道今天荷兰盾的比价是多少?”

  “已经没有比价了,因为我就是荷兰盾,连一芬尼也不值了。如果你也不能把我的比价拉起来,那我就永远完蛋了。”

  他垂下脑袋,又回到了原先的冷漠……

  我心里反复地念叨着:可怜的哑巴鱼,真可怜!在他唠唠叨叨说话的时候,他身上似乎还是有一丝活力的,但这只是表象而已!他的话没有声调,他的眼睛呆滞无光。他的生活是一场悲剧,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失败。以前的三个亮点——爱尔多拉多、百万富翁和单独继承,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他成了他那丧失了良知的伯父的没有思想没有意愿的工具。当他伯父在皮茨堡无法再呆下去时没有把他丢在那里,而是也把他带上了,他还把这当成是一种幸福呢,哪知他们只是还想利用他那老实的性格。

  “喔!”

  温内图突然的呼叫把我从思索中拉了回来。我们骑着马正走在树林边一条长长的小道上。从树林中冒出一个印第安人,笔直笔直地站在那里,两只眼睛望着我们,一句话也不说。

  “迪汗!”我一见他便惊讶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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