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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维克朝那尸体伛下身去。他察看了床边桌子上的那些瓶子,还检查了一下尸体。没有任何横死的迹象。他便直起身来。“来过这儿的那个医生叫什么?”他问那女人。“您知道他的名字吗?”

  “不知道。”

  他向她瞅着。她脸色十分苍白。“首先,您到那边去坐下来。那边犄角里的一把椅子上。待在那儿。给您请医生来的是这里的招待吗?”

  他的视线扫过门口的一张张脸庞。每一张脸上都露出同样的表情:恐惧和贪婪。“弗朗西斯负责这一层楼面,”一个女清洁工说,她手里拿着一柄长矛似的扫帚。

  “弗朗西斯在哪儿?”

  一个招待从人丛中挤过来。“到这儿来过的医生叫什么名字?”

  “博内。夏尔·博内。”

  “您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吗?”

  那招待往口袋里摸索着。“帕西2743。”

  “好。”拉维克看见旅馆老板的脸在人群中出现了。“让我们先把房门关起来。难道你们想看街上的人也都走进来吗?”

  “不!出去!统统出去!你们拿了工钱,干吗围在这儿偷懒?”

  老板把雇员赶出屋子,随后关上房门。拉维克拿起电话听筒。他跟维伯尔通了个电话,谈了一会。随后他拨了帕西的号码。博内正在自己的诊察室里。他证实了那个女人所说的情况。“那个人已经死了,”拉维克说。“您能到这儿来签一张死亡证明书吗?”

  “那个人是用最侮辱人的方式把我撵出来的。”

  “他现在不可能再侮辱您了。”

  “他没有付给我诊金。他反而还说我是个贪得无厌的江湖郎中。”

  “那您是不是可以到这里来收取诊金呢?”

  “我可以派人来收。”

  “最好您还是亲自过来。否则,钱是拿不到的。”

  “也好,”博内迟疑了一下,才说。“不过,诊金没有付清,我是不签任何证明书的。诊金总共三百法郎。”

  “好的。三百法郎。您来取吧。”

  拉维克挂好话筒。“我很抱歉,让您听到了这些个话,”他跟那女人说。“可是没有别的办法。我们需要这个人嘛。”

  那女人早已把一些钱拿在手里。“那没关系,”她答道。“这样的事,对我来说并不新鲜。这儿是钱。”

  “您不用着急。他马上要到这儿来。您就可以亲自交给他。”

  “您自己难道不能签一张死亡证明书吗?”那女人问。

  “不,”拉维克说。“为这件事,我们需要一位法国医生。最好是一位给死者看过病的医生。”

  * * *

  博内一走,房门随即关上之后,屋子里突然沉静下来。才那么一个人离开这间屋子,现在却要比刚才冷清得多。街头的车声,听去有点像是白铁皮的响声,仿佛撞在一道难以穿透的浓重空气的墙上似的。经过几小时的纷纭扰攘,到此刻才第一次注意到那个死人的存在。他那强有力的缄默,充塞着这个简陋的小小的房间,而且尽管他穿着色彩鲜艳的红绸睡衣裤——他甚至像一个哑剧丑角可能控制全场那样控制着现场——也不起作用,因为他已经不能再行动了。活着的东西,才能行动——而行动的东西,才会有力量,有风度,有荒诞可笑的地方——可是决不会有那种再也不能行动、只会腐烂的东西所具有的异样的威严。只有完美无缺的东西,才会具有这种特性——而人类,只有在死亡里才能到达这种完美无缺的境界——而时间也是很短暂的。

  “您没有跟他结过婚吗?”拉维克问。

  “没有。为什么?”

  “为了法律。为了他的遗产。警方要编制一份清单——哪些是属于您的,哪些是属于他的。属于您的东西,您应该保留下来。属于他的东西,将由警察去保管。如果有亲属到场,他们会交给他的亲属。他有亲属没有?”

  “在法国没有。”

  “您是跟他同居的吗?”

  那女人没有回答。

  “同居很久了吗?”

  “两年。”

  拉维克望了望四周。“您有手提箱吗?”

  “有——就在那边靠墙的地方。昨晚上放的。”

  “啊哈,老板,”拉维克打开房门。那个拿着扫帚的女清洁工吓得直往后退。“老大妈,”他说,“看您这把年纪,也太多管闲事了。给我去把老板叫来。”

  女清洁工想要提出抗议。

  “您是对的,”拉维克打断了她的话。“照您这点年纪,也只有多管闲事了。不过,您就给我去把老板叫来吧。”

  那老大妈喃喃自语地嘟囔着什么,推着扫帚消失不见了。

  “我很抱歉,”拉维克说。“可是,这没有办法。事情看起来有点粗野,但是我们最好还是马上就办。这样会简单一些,即使您眼下也许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明白,”那女人说。

  拉维克朝她瞅着。“您明白?”

  “是的。”

  旅馆老板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他并没有敲门。

  “手提箱在哪儿?”拉维克问。

  “首先是账单。在这儿。你们应当首先把账付清。”

  “首先是手提箱。迄今为止,谁也没有拒绝过把账款付清。这个房间还没有退租嘛。下一次,您进来之前该敲敲门。您把账单给我,去把手提箱拿来。”

  那老板怒气冲冲地瞅着他。“您的钱一文也不会少付,”拉维克说。

  旅馆老板走了。他大声地关上房门。

  “您有钱在手提箱里吗?”拉维克问那个女人。

  “我——没有,我想不会有。”

  “您知道什么地方可能会有钱?在他外衣里?还是,哪里也不会有?”

  “他皮夹里有钱。”

  “皮夹在哪儿?”

  “那个下面——”那女人迟疑了一下。“他经常把它放在枕头下面。”

  拉维克站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那个死人枕着的枕头,抽出一个黑色的皮夹。他把它递给那女人。“把钱和每一样对您重要的东西都拿出来。赶快,没有时间来感情用事了。您总得生活下去嘛。除此以外,钱还能派上什么别的用场?难道要让它待在警察局里发霉吗?”

  他向窗外眺望了一会儿。一个卡车司机正在跟一个由两匹马拉着的运蔬菜车子的车夫吵架。他仗着笨重发动机所给予的全部优势辱骂那个马车夫。拉维克又转过身来。“好了没有?”

  “好了。”

  “您把皮夹还给我。”

  他把皮夹塞到枕头下面。他感觉到这皮夹比先前薄了很多。“把东西放进您的手提包去,”他说。

  她听话地照办了。拉维克拿起账单,仔细地看着。“这账单你们是不是已经在这里付过了?”

  “我不知道。我想已经付过了。”

  “这是一张两星期的账单。他付账——”拉维克犹豫了一下。把这个死者叫做赖辛斯基先生,他觉得有点儿别扭。“这些个账单,他每次总是付得很准时的吗?”

  “是的,总是这样的。他常常说——像我们这种处境,重要的是需要你付账的时候,就该准时地把账付清。”

  “这个流氓老板!您还记得,那最后一份账单可能放在什么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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