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杰克·伦敦 > 野性的呼唤 | 上页 下页
二三


  无法抗拒的冲动左右着巴克。当它卧在营地里,在白天的热浪中懒洋洋地打盹时,突然之间它会抬起脑袋、竖起耳朵、聚精会神地聆听,接着,它就会一跃而起,朝远处飞奔而去,跑过一排排树林,跑过布满黑色岩石的开阔地,跑啊跑啊,几个小时都在跑。它喜欢沿着干涸的河床奔跑,喜欢在林子里偷偷窥探鸟类的生活,有时候它会在灌木丛里卧上整整一天,看着鹧鸪们咕咕叫着踱来踱去,然而,它尤其喜欢做的,却是在夏季的午夜中奔驰,聆听着树林在睡梦中发出的喃喃细语,辨认着各种标记和声响像人类读书似的,搜寻着那个神秘的、发出呼唤的东西——那个无论醒着还是睡着都在不停地召唤着它的东西。

  一天夜里,它陡然惊醒,大睁着双眼,耸立着鬃毛、翕动着鼻翼在空气中嗅着。从森林中传来了那个呼唤声(或者说只是那个呼唤的一个声调,因为那个呼唤有多种声调),听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切——一声长嗥,既像又不像爱斯基摩狗的嗥声。它听出来了,这就是它以前听到过的声音。古老而且熟悉。它快速地自沉睡的营地跃出,静悄悄地冲进林子。呼唤声越来越近了,它放慢了脚步,每迈一步都小心翼翼,一直到了林间的这片空地,只见一条又瘦又长的灰狼,直立着身子蹲在地上,仰着头发出嗥叫声。

  巴克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然而,那条狼却停止了嗥叫,试图弄明白附近到底有何东西。巴克悄无声息地自林中走出,半蹲半站,身体紧紧地收拢着,翘着直挺挺的尾巴,异常小心地落着脚,一举一动都在表示它既想威胁对方,又想和对方交朋友。猛兽相遇的独特表现便是靠威胁来避免争斗。但是,那条狼一看见巴克就逃走了。巴克紧随其后,连蹦带跳,拼命追赶。在一条山涧里,一堆木头挡住了那条狼的路,那头狼陷入绝境,身子一甩,和乔以及所有被逼得无路可退的爱斯基摩狗一样,用后腿做轴心转了半圈,竖起鬃毛咆哮起来,一边吼一边龇牙咧嘴,嘴巴迅速地、连续不断地一张一合。

  巴克没有进攻,而是围着它兜圈子,并以友好的方式向它接近。那条狼心存疑虑,有些害怕,因为巴克的体重有它的三倍,而它的头几乎连巴克的肩膀都构不着。瞧准一个好时机,它撒腿就跑,于是追逐又开始了。它一次又一次被逼得无路可走,前面那一幕便一回回重演。要是它身体好的话,巴克要追上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它一直跑到巴克快要和它齐头并进时才调转身体,摆出困兽犹斗的样子,而一有机会它就再次撒腿逃走。

  巴克锲而不舍的精神总算得到了报偿。那条狼察觉巴克对它并无不利之处,总算和巴克碰了碰鼻子。然后它俩就产生了好感,有些忐忑不安,有些拘束地做起了游戏,猛兽的凶猛本性可不是这样子的。嬉戏了一阵之后,那条狼又跨着轻松的步子跑了起来,这清楚地表明它打算去一个地方。它在明确暗示巴克,要它跟来,于是它俩在苍茫的暮色中肩并肩,顺着河床笔直跑进山涧源流所在的峡谷,又翻过山涧的发源地——一座光秃秃的分水岭。

  在分水岭的另一侧,它俩顺坡向下走,来到一片平原,这儿有大片大片的树林和许许多多的溪流。那些树林被它俩甩在身后,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太阳越来越高,天气越发暖和了。巴克喜不自胜。它知道,它终于响应了那声呼唤,并且正和它的山林兄弟并肩奔向无疑是发出呼唤的地方。脑海中迅速涌入古老的记忆,这些记忆唤醒了它,一如它曾被现实唤醒过一样,而那时,这些记忆只是现实留下的痕迹。在隐约记起的另一个世界里的某个地方,它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而现在它又在这么做了,在旷野中自由地奔驰,脚下是未遭践踏的土地,头上是广阔的天空。

  它俩在一条溪流边停下来喝水。一停下来,巴克便想起了约翰·桑顿。它蹲了下来。那条狼仍然继续跑向发出呼唤声音的地方,不过很快又返回巴克身边,与它碰了一下鼻子,做出一些动作,彷佛在督促它向前走,但巴克却转过身,慢慢地踏上了回头之路。它的野兄弟和它一起跑了大半个钟头,一路还轻声叫着,然后就在地上蹲着,高扬着鼻子嗥叫起来。叫声很悲哀,而巴克却继续稳步前进,与此同时,它听到叫声变弱了,越来越弱,终于在远处消失了。

  约翰·桑顿正在吃饭,这时巴克突然闯进营地,情不能自已地扑了过来,掀翻了他,趴在他身上,脸、鼻子、手地一阵乱舔和乱咬——用约翰·桑顿的话说,这叫“大大地犯了一回傻”——这期间,他则前前后后地摇晃着巴克,嘴里骂得很亲昵。

  两天两夜,巴克连营地的门口都没出,一直把桑顿保持在他的视野范围内。桑顿干活时它跟来跟去,桑顿吃饭时它守在一边,晚上看着桑顿钻进毯子,早晨看着他钻出来。但两天之后,林中的呼唤开始更加急迫地回荡起来。巴克开始坐着不舒服了,记忆又开始来纠缠它,野兄弟、分水岭另一侧那片微笑的土地、并肩驰骋在那大片大片林子的情景又一一在它眼前掠过。它又开始去林子里游荡了,而那个野兄弟却再也没有回来;尽管它整夜不睡地听着,但那悲哀的嗥声却再也没有响起。

  它开始夜不归宿,离开营地一走就是几天。有一次,它还翻过了山涧源头的分水岭,走下山坡来到了布满林木和溪流的土地。在那儿它待了差不多一个星期,看看能不能发现那个野兄弟留下的踪迹,却什么也没发现。它边走边猎食,跨着似乎永不疲倦的、轻松的大步。它在一条宽阔的、通向大海的溪流里捉鲑鱼,就在这条溪流边上,它还杀死了一头大黑熊。那头熊在像它那样捉鱼时被蚊子叮瞎了眼睛,无计可施又恼羞成怒,便在林子里愤怒地东奔西突。即便如此,仍然是一场恶战,而且唤醒了潜伏在巴克身上的那些残存的凶暴。过了两天,它返回溪流边,见那头被它杀死的黑熊正被十几只狼獾撕扯着。没费吹灰之力它就把它们驱散了,那群狼獾丢下两只再也不会争夺的同伴,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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