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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说到底干得也很容易,”我说,“所有的活儿都得做好准备。”

  “所有的奇迹都创造出来了,”莫德补充说,“我简直很难让自己相信,这根大桅杆竖立起来,装进了桅座里;当初我们把它吊离水面,吊到空中,终于把它安置在这里,它本应该所属的地方。这是泰坦的使命啊。”

  “我们还发明了许多办法。”我开心地说,然后停下来闻了闻空气。

  我迅速看了看灯笼。灯笼没有冒烟。我又闻了闻。

  “有什么东西烧着了。”莫德说,一下子肯定下来。

  我们一起跑向梯子,但是我抢先一步跑上了甲板。一股浓烟正从统舱升降口往外冒。

  “那只狼还没有死掉。”我自言自语说,一边顺着那股浓烟跑了下去。

  在小小的空间里烟雾很浓,我不得不摸索行走;狼·拉森在我的想象中魔力无比强大,我完全准备好等那个瘫倒在床的巨人会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掐死。我畏葸不前,我真想返身跑走,顺着楼梯回到甲板上。很快我想起了莫德。我最后见到她,看见她在帆船底上灯笼光线里的身影,棕色的眼睛暖暖的,快活得热泪盈眶,在我面前闪烁,我知道我不能一走了之。

  我走到狼·拉森的床铺前时,呛得喘不上气儿来。我伸出手去摸索他。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但是我的手摸到他时他稍稍动了一下。我把他的毯子摸索了一遍。没有灼烫,没有火的迹象。但是,浓烟让我看不见东西,呛得我咳嗽,没法呼吸,一定有火源的。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在统舱里乱跑乱撞。一下子撞在了桌子上,差一点把我的气撞岔了,这下我清醒过来了。我推测,一个瘫痪在床的人放火,只能在他躺着很近的地方。

  我返回到了狼·拉森的床边。在这里我遇到了莫德。她在这里待了多久,浓烟呛得人没法呼吸,我猜不出来。

  “快到甲板上去!”我断然下命令说。

  “可是,汉弗莱……”她开始争辩,声音变异而沙哑。

  “求了,求了!”我冲她厉声喝道。

  她顺从地离去,接着我想到,她要是找不到梯子如何是好?我开始追她,在升降口的下边停了下来。也许她已经上去了。我站在那里犹豫之间,听见她轻轻地喊叫:

  “哦,汉弗莱,我找不到出口。”

  我发现她正在后舱隔的墙上乱摸一气,我半领着她,半拉着她,一直把她拉到了升降口上。清新的空气宛如甘露。莫德呛得头晕目眩。让她躺在甲板上,我又一次冲下了船舱。

  浓烟的源头一定离狼·拉森非常近——我认定了这一点,直接冲到了他的床铺边。我在他的毯子里摸索时,某种很烫的东西掉在了我的手背上,把我烧疼了,我一下子把手缩回来了。这时我明白了。通过上铺底面的缝隙,他点着了草垫子。他还有左手能活动,足可以把这事儿干成。潮湿的草垫子从下面点燃了,缺少空气,一直在冒烟燃烧。

  我把那个垫子拉下床铺,它好像在空中纷纷散开了,同时冒出火焰来。我把床铺上燃烧的残留草叶扑灭,然后冲上甲板呼吸新鲜空气。

  几桶水把统舱地板中间的燃烧的草垫子扑灭;十分钟过后,浓烟完全散去了,我和莫德下到船舱来。狼·拉森昏过去了,不过新鲜空气在几分钟里让他清醒过来了。但是,我们在他身边整理东西时,他示意拿纸和铅笔来。

  “请别打扰我,”他写,“我在微笑呢。”

  “我还是一点酵母菌,你看看。”他写了一会儿。

  “我很高兴你还是一点酵母菌。”我说。

  “谢谢你,”他写,“不过想想吧,我在死去之前会变得多么渺小啊。”

  “可是,我还在这里,汉普,”他最后挥一下笔写下去,“我比过去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想得更明白了。什么都打扰不了我。精力集中得无可挑剔。我就在这里,又不仅在这里。”

  这好像是墓地的黑夜传出来的信息;因为这个人的肉体已经成为他的陵墓。在如此古怪的墓地里,他的灵魂在闪耀,在生活。直到最后的沟通线路断掉,他的灵魂会一直闪耀,活着,而且以后谁说得准它还能继续闪耀和生活多久?

  第卅八章

  “我认为我的左边身子在坏掉,”狼·拉森写,那是他放火烧船的第二天早上,“麻木的感觉在增大。我很难活动我的手了。你们说话还得更大声一些。最后的线路在一根根断掉。”

  “你疼痛吗?”

  他回答之前,我不得已又问了一遍。

  “不是总在疼痛。”

  他的左手在纸上缓慢地痛苦地涂抹,那些乱写乱画的字迹,我们辨认起来困难极了。那可真像是“魂符”,如同灵魂崇拜者们花一块门票钱在降神会上购买来的一样。

  “可是我还在这里,全在这里。”左手涂抹得比以往更慢了,更痛苦了。

  铅笔掉下来,我们不得不再放进那只手里。

  “没有疼痛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和平,非常安静。我从来没有想得如此清楚。我可以像印度圣贤一样考虑生与死。”

  “也考虑不朽吗?”莫德在他的耳朵旁大声问道。

  那只手三次试图写下去,但是摸摸索索就是办不到。铅笔掉了。我们设法往他手里放却放不进去。手指头握不住铅笔。然后,莫德用自己的手帮助他的手拿住铅笔,他写,字体很大,写得很慢,一个字母要写好几分钟:

  “废话。”

  这是狼·拉森的最后一个词儿,“废话”,到死都抱定怀疑态度和不可战胜的精神。他的胳膊和手松弛下来。身躯轻微动了动。然后,他不再动弹了。莫德放开了那只手。手指头稍微展开一点,它们自己的重量坠落下来,铅笔便滚出来了。

  “你还听得见吗?”我大声喊道,我摸他的手指头,等待他单击,表示“是的”。但是,没有反响。那只手死了。

  “我看见嘴唇稍稍动了动。”莫德说。

  我重复了一次问话。嘴唇动了动。莫德把她的手指尖放在他的手指上。我又把问题问了一次,“是的,”莫德宣布说。我们互相看了看,都在期待什么。

  “这下怎样才好呢?”我问道,“我们现在能说什么?”

  “哦,问问他……”

  她欲说又止。

  “问到他什么话,得到了‘不是’的回答,”我建议说,“那我们才会知道确切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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