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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感觉彷佛我一直在过着这样的生活。书的世界和读书人的世界变得非常模糊,更像梦中的记忆,而不是实际生活。我一生中的所有日子肯定在打猎、掠夺和争斗中打发了。你呢,也好像是这种生活的一部分。你是……”我就要脱口说出“我的女人,我的伴侣”,但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吃得苦耐得劳的人儿。”

  但是,她的耳朵逮住了我欲说又止的东西。她听出来我话中的停顿是转移话题。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

  “言不由衷吧。你是说……?”

  “我是说美国的梅内尔夫人过着野人一样的生活,还过得非常快活。”我毫不费劲地应对说。

  “哦。”她这样回答;不过我敢起誓,她的声音里有一种失望的调子。

  不过,“我的女人,我的伴侣”在那天剩下的时间里一直在我的脑海里回响,而且许多天都在回响。可是,这话回响得更加响亮的只有那天夜里,当时我看着她把覆盖的苔藓从余烬上拨开,把火吹着,做好了晚餐。用古老的话说,一定是我心中潜在的野性在躁动,那是发自人类根须的东西,把我紧紧抓住,让我激动不已。它们紧紧抓住我,令我激动,独自默默念叨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等到我睡着了。

  第卅一章

  “这种屋顶会有气味儿,”我说,“不过它能挡住日晒,遮挡雨雪。”

  我们在检查完工的海豹皮屋顶。

  “看样子笨头笨脑的,不过能作为屋顶的作用,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我接着说,很希望听到她的表扬。

  她鼓起掌来,说她十分满意。

  “不过里面很暗。”她接下来说,她的肩部不由自主地微微抖动了一下。

  “你是说在垒墙的时候应该留一个窗户吧,”我说,“这是为你修建的,你应该看出来需要留一个窗户。”

  “可是我从来看不出来很容易看出来的东西,你知道,”她大笑着回答我说,“再说了,你可以随时在墙上掏一个窟窿呀。”

  “就是嘛;我没有想到这个,”我回答道,随机应变地点了点头,“不过,你想到订制窗户玻璃了吗?赶快给那家公司打电话——我想应该是红页上的,4451——告诉他们玻璃尺码以及你想要的玻璃种类。”

  “那就是说……”她开口说。

  “没有窗户。”

  那个小屋子是一样黑暗的难看的东西,在文明的土地上只配做猪圈;但是对我们来说,在饱受敞露的舢板上的苦难之后,它可就是舒适的小小的栖身之地了。新居落成仪式宴会,有了海豹油和棉花填船缝线做的灯芯好上加好,接下来是为冬季的肉打猎并且修建第二个小屋子。现在,这便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早上出发,中午满载着海豹归来。然后,我忙着修建小屋子,莫德试着从海豹脂肪里炼油,在一个个肉架子下面点燃一堆文火。我过去听说过草原上烘烤牛肉干,我们的海豹肉切成细条,悬挂在烟火上,熏烤得很好。

  第二间小屋子垒得比较容易,因为我把它靠在第一间小屋子上,只需要三面墙。但是这是苦力活儿,每一步都很辛苦。莫德和我从早做到晚,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所以天黑时分我们身体僵直地爬上床,像动物一样疲惫不堪地睡过去了。可是,莫德宣称她长了这么大从来没有觉得这么健康,这么健壮。我知道我自己也确实这样的,不过她的体力宛若百合花一般,我真担心她会累倒了。我经常看见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便仰卧在沙子上伸展身子,就这样休息一下,恢复体力。随后,她站起来和先前一样辛苦劳作。她从哪里获得这样的力量,我百思不得其解。

  “想一想这个冬天休息多长时间吧,”听到我的规劝,她这样回答,“嘿,那时候我们会争着吵着找事情做呢。”

  我的小屋子盖上屋顶后,我们在我的小屋子举行竣工宴会。一场猛烈的暴风连续刮了三天终于停息了,大风在这块沙滩上从东南向西北一个劲儿地吹,直接吹过我们的营地。外海湾的沙滩上大浪拍岸,轰轰鸣响,就是在我们陆地围起来的内海湾,海浪的来势也相当猛烈。海岛上没有高高的地势为我们挡住大风,大风便在小屋子四周呼呼地吹,呜呜地叫,时时刻刻我都在担心屋子的四壁的力量。海豹皮屋顶我原以为像鼓面一样绷得紧紧的,可是阵风吹来便会一鼓一瘪;墙壁上到处都是缝隙,事前没有按照莫德的建议用苔藓死死地填塞上,这下都在漏风。不过,海豹油燃烧得亮堂堂,我们感到暖融融,很舒服。

  那时确实是一个愉快的夜晚,我们两个一致认为那是“恩待我岛”上前所未有的一次社交活动。我们的心情很坦然。我们不只是坐等严冬到来,我们做好准备迎接严冬。海豹们随时会开始牠们的秘密旅行,向南迁徙,现在是我们所关心的;暴风不会让我们胆战心惊了。我们不仅相信我们有了干爽和温暖,不受大风的摧折,还得到了苔藓做的最柔软最奢侈的垫子。这是莫德的点子,她看见苔藓眼红,便统统收集起来了。这是我第一晚上睡在软垫子上,我知道我应该睡得更香甜,因为垫子是她做的。

  她站起来要离去,向我转过身来,带着她惯有的那种怪怪的表情,说:

  “有事情要发生了——正在发生,就是那种事情。我感觉到了。某种东西正在向这里来,冲我们来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它来了。”

  “好事还是坏事?”我问道。

  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它在那里,在某个地方。”

  她用手指向了大海和大风。

  “那是下风海岸,”我大笑起来,“在这样的黑夜,我相信我更愿意守在这里,不喜欢到什么地方去。”

  ……

  “你不害怕吗?”我问道,走过去打开了她的屋门。

  她两眼勇敢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感觉很好吗?一点问题也没有吗?”

  “从来没有这么好过。”她回答说。

  她离去前我们又说了一会儿话。

  “晚安,汉弗莱。”她说。

  我们彼此直呼其名,完全是自然发展的结果,是不知不觉中自然的流露。在这样的时刻,我可以伸出两臂把她揽住,抱在我的怀里。在我们所属的那个世界里,我当然应该那样做。事实上,在这种环境里这样的动作按它唯一的方式停止了;不过我还是只身留在我的小屋子里,感到一种快活的满足,身子越来越暖和;我知道一种关系,或者一种默契的东西,在我们之间存在了,这是过去所没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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